你不是一个俗人 五(第4/4页)

“是啊,没准我们好心好意倒是把人家耍了。”马青咂着舌道。

“就是,”刘美萍也说,“每次看见顾客带着微笑从我们这儿离去,我都替他悬着个心,捏着把汗。”

“总是讲我们没目的,可长此以往,别人会对我们怎么看?能相信我们吗?”杨重摊开手问冯小刚。

“你们说的这些问题,其实是个捧人的理论问题。这问题我思考了很久,一直没有答案。的确,在捧人实践中这种现象是大量存在的,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而这个现象是和我们捧人的初衷背道而驰的。问题出在实践中,可实际上主要根源是我们捧人理论还不够完善,很多重大问题还很混乱,没有得到澄清。”

“请您说得具体点,你刚才那席话等于什么都没说。”

“说来话长。”

“没关系,你就长话短说。”丁小鲁摆出认真听讲的相儿。

“就像任何新的东西都是脱胎于旧的东西一样,我们捧人也是脱胎于骂人,因此不可避免带有旧社会的影响和烙印。我们很多吹捧家譬如诸位都是骂人出身,虽然抱有最良好的愿望,但一旦捧不动了急于追求效果就情不自禁使用习惯语式。要知道骂人是比捧人更悠久的一门艺术。当然更重要的还有我们的对象的审美需要。”

“没错,如果你不贬低他人,没有一个对象会获得真正的快感和满足。”于观插话。

“是啊,任何吹捧家也不可能脱离对象单独存在,就像衣服离不开身体鞋离不开脚毛发离不开皮肤一样。”

“可我觉得,作为一个优秀的吹捧家,应该有自己的追求和个性,不能迁就对象的庸俗趣味,就像优秀的纯文学作家和纯电影导演从来不迁就我们一样。”丁小鲁道。

“你说得很对,我又何尝不想这样?可我们吹捧艺术还不完全相同于其他艺术,它有些类似于工艺美术——我这么看。你还不能把它完全摆到一种只供欣赏的位置。它还是要服务于大众的。任何艺术如果变成了纯形式纯技巧的炫耀,也就失去了生命力,特别是吹捧这门刚刚起步的艺术。我不排除,将来有一天,社会进步到一定程度,吹捧会像芭蕾、交响乐、绘画那样变成一种只能到剧场、博物馆才能欣赏到的艺术,一种只适合在舞台上表演的艺术。哪怕变得像哲学那么抽象,仅仅是智慧的独白和语言的发挥。要是到了那一天,我们这些人断子绝孙又有什么遗憾的呢?”

“冯老师,我发觉你这人还是挺爱幻想的。”美萍微笑。

“那当然,老实说我这人其实就是个生活在幻想中的人,虽然我的行为那么脚踏实地。我告诉你美萍,我推心置腹地告诉你:我们谁也不可能超越历史发展的阶段。既然生当斯时,就要尊重现实,不要让认识的飞跃把你变成脱离时代的狂人。对你们刚才提的那个问题,我也只能如此回答你:要奋斗就会有牺牲。”

“可这对其他人是不公平的。”丁小鲁说。

“吹捧像资本主义一样也要有残酷的原始积累阶段,任何温情主义只能妨碍乃至破坏公平的最终确定。你生来美丽,就是对丑姑娘最大不公平。所以,忘掉人生本是平等的这一资产阶级观点吧。”

冯小刚语重心长地说:

“任何一味药都不能说是包治百病。就像一个人患了绝症病得要死一样,明明知道吗啡只能暂时减缓他的痛苦甚至还会有嗜瘾的不良副作用,你给不给他注射呢?是看着他痛苦挣扎还是药物使他麻痹获得一些短暂的安宁?不要谈什么诚实的良知和救死扶伤的使命感,仅从作为一个医生的起码医德讲,减轻病人的痛苦就是责无旁贷的。所以,道德不是空泛的、脱离对象孤立存在的。你给一个健康人注射吗啡那是犯罪,而给一个垂死的人注射吗啡那就是最大的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