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第2/4页)

然而正是柏油这种被精心塑造的、漆黑的、让人心烦的、恐怖而诱人的东西让我想到了非洲的面具:古老,活跃,栩栩如生,特征被夸大,有着神秘的力量。一尊盘踞在民间传说中心的露骨的雕像成了这场叙述的骨架。所有人物本身便是面具。像非洲面具一样,小说混合了原始与现代、传说与现实。这种混合让人兴奋,甚至眩晕,但我相信情节足够牢固和亲切,能降低和遏制读者的眩晕感。如果确实如此,那么原本的故事便会获得新生。这让我回到了那块油毡地毯上,聆听女人们唱着歌、在对一段深藏已久的历史的讲述中接近令人坐立不安的真相,对“生养”我的世界施以魔咒。

他们说她快要不行了。一位主治医师说,是因为血液里的什么“蛋白”。她不能再吃蛋清了。这就是诊断和处方,是歪打正着的医疗手段、对上帝旨意的信念和疾病多半由食物引发的观念的混合。(她的一个女儿十八岁时死于在湿草上坐卧、“在娘胎里受了凉”或是前一晚吃的黑莓馅饼。不管怎样,我的祖母醒来时发现她的亲亲宝贝躺在身边,凉得像霜。)无论原因如何,我的祖母病得非常重。每个人有空的时候都去照料她,我有时也会被打发到她房里给她读书。读点《圣经》,他们说,让她得到抚慰。我庄严地朗读着,哪怕一个字也不懂。但我想给她讲故事——让她开心,甚至治愈她——或者给她讲我做的梦。但比起《圣经》来,那实在有些不足挂齿。她在沉默中剧烈地扭动着,在被子下翻来覆去。我猜她是想跑开,离开这个被力不能及的任务吓得哆哆嗦嗦的愚蠢的孙女。也许她只是想离开,离开生活,从中抽身而去。她和她的丈夫收入微薄,因此要轮流在儿女家借宿。尽管每个女儿都乐于接纳她,投入地照料她,然而她和她的丈夫一样,事实上都无家可归。这一张张床——无一是他们自己的——就算不让人引以为耻,也必然令人如芒在背。那时我觉得这种走过一座座城镇和街区、“拜访”一位位家庭成员的生活很美好。然而看着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的头在枕头上甩来甩去……我不知道了。当然,她病了,血液中的蛋白和其他什么东西……但她一定不会也不想死去。几天后,当他们告诉我她死了的时候,我想,现在,再也没人会问我做过的梦,再也没人会一再要我给她讲个故事了。

从前,很久以前……

房间里有我们四个:我,我母亲,我祖母,和我的曾祖母。年纪最大的那位咄咄逼人,周身散射出强硬而可怕的智慧。年纪最轻的那个,也就是我,是一块海绵。我母亲充满天赋,热爱交际,目光敏锐。我的祖母是个秘密宝库,她的存在让这个可怕而迷人的世界安稳下来。就是这三个女人和一个女孩,后者从未停止聆听、观察、寻求前者的建议,也迫不及待想得到她们的赞誉。我们四人置身于《柏油娃娃》的字里行间,既是见证者,也是挑战者,更是评判者,如此关注故事的作用以及讲述的方式。

但她们中只有一个人需要我的梦。

(刘昱含 译)

他相信他是安全的。他在英国皇家“斯托尔·柯尼格斯加尔顿”号上凭栏而立,大口吸气。他望着港口,怀着甜蜜的期待,心怦怦直跳。法兰西王后岛在逐渐暗淡下去的光亮中稍稍有些脸红,在他的注视下垂下了睫毛。七艘少女似的白色巡逻艇在港湾中上下浮动,下游一英里左右的码头上则空无一人。他谨慎而悠闲地走到下面他和别人同住的舱室。别人都上岸度假去了。他没什么东西可收拾,没有邮票簿,没有剃须刀,也没有任何房间的钥匙,便只是把睡铺床垫下面的毯子四角叠得更紧了些。他脱下鞋,把每只鞋的鞋带穿过裤子上的腰带圈系紧。然后,他漫不经心地四下看了看,便潜身穿过走廊,回到了上层甲板。他一条腿跨过栏杆,迟疑了一下,本想头朝下跳下去,但又相信脚能比手感受到更多,就改变了主意,干脆迈进了水中。直到轻柔而温暖的海水涌上他的腋窝,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水中了。他马上把膝盖弯到胸前,再向后一蹬。他游得很好,每划四下便向上一转,抬起头来,确定游泳路线与海岸平行并保持一定距离。虽说他的肤色与深色的海水混成一片,他还是小心地不把胳膊抬得离水面太远。他游近了码头栈桥,庆幸系在身后的鞋子仍在轻碰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