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开一家客栈(第3/3页)

装修整体工程结束,问了各种朋友打听到堆龙德庆县的索拉运垃圾,约了早上9点,11点多才到,多数拉萨人根本没想过迟到还需要解释理由,“马上,马上到了”是他们的口头语,等三五个小时或者直接不来了,催,他先急了——哎呀,不急嘛!索拉的到来算是很准时,打开门,见他戴着黑墨镜花线帽,胸膛板直潇洒又自信,立刻被他打败了。

他看到垃圾:呀,这么多!但不讲价开始干活。他手持铁锹单腿向前用力推进慢慢抬起,口中小心轻呼像是怕惊扰了这堆东西:咻,咻,咻。可惜撮走的极少,他感叹不止:哎呀!哎呀!把一小堆撮到一个袋子里聚成一大堆,他半伏身抬向车,一路“咻,咻,咻”地安慰那些随时准备掉下去的东西。拾起一个大纸片再托起一堆,走着,走着,他的裤子突然从上而下慢慢滑落,他的西装裤子里穿着一条牛仔裤,里面的裤子系得很完整,他舍不得好不容易撮起的东西掉下来,叉着两条腿,坚持走到车边把纸片扔进去。我站在他背后笑不能遏,闪身躲进院子里。

我再出来,他的裤子已整理完好继续投入工作,只是一边干活一边看着自己的裤子,手一空下来就提下裤子,因拎得太高,淡蓝色的牛仔裤角就从他的黑灰布料布管里露出了一大截,他索性从土堆里找出一个蓝色编织绳用石头砸开变细把裤子重新系好,这让我想起了历史教科书上讲的人与动物的区别在于制造工具。他一直疑惑地问我:笑什么!他把堆的垃圾全清理完了,最后隔着很远对站在门口的我下达直接命令:来,扫吧!

装修其实是花自己的钱允许别人犯错误,最后再由自己收场的活动。没有装修过,又怎么知道装修比想象中繁琐也比想象中丰富。

埃德加·斯诺在1931年的纽约《太阳报》连载文章,介绍他从云南到缅甸的马帮旅行。他经过大理前住在红岩村的一个寺院里,正在他沉醉在晌午时分的忧伤之中时,来了一位蓄着松散的灰白胡须的中国老人,眼睛水汪汪的,枯瘦的身躯穿着一件丝绸长袍。这位老者问了埃德加·斯诺的姓名、年纪、婚否、国籍,为何不成亲,为什么做这一次旅行,当然即便是到了现在在中国旅行这也是最常遇见的问题。埃德加·斯诺写到他一直在琢磨这是一个什么人,他想要什么,感觉到这一次被访少不了要让他掏几个钱吧。可是老人家最后表示非常赞赏美国这个美丽的国家,同时对本国的荒芜不毛深感遗憾之后,深深鞠躬然后握着自己的手离开了。埃德加·斯诺向寺院的和尚打听这人的动机,和尚说:“啊,他是一位虔诚的佛教的可尊敬的人,家离这里不远。他来红岩过春节,听说你在这里,他决计要来进行一次访问,他已老了,自觉在世的时间不会很长,他认为在瞑目之前总得见一个外国人,到了天堂再有机会见面才不至于惊慌失措。”

总得多见识一些,到了天堂再有机会见面才不至于惊慌失措,我真是太喜欢这种活的姿态和对死后世界的从容态度了。任何一种生活都不过是见识的一部分,尽量顺应内心不自欺地经历生命过程,心甘心愿地接纳所有发生的一切,就是接近美满舒适了。

在拉萨最开始的几个月,独自一个人可以把时间自由运用,有无限的闲暇,美好的风景,哪怕是没有诗人般敏感的想象,却依然可以倾心于月夜,迷恋于这处处显现藏传佛教气息和高原人散漫自在的生存姿态的城市细节中,睡梦丰足。

狂风,寂清,甚至是堪称战斗的一场装修,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