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撇下的那位姑娘》(第3/5页)

在前面已经说过,利蓓加是聪明人,早已打定主意,丈夫离家的时候不让无谓的离愁别恨扰乱自己的心境。她站在窗口挥着手跟他告别,到他走掉以后还向外面闲眺了一会儿。

教堂的尖顶和别致的旧房子顶上的大三角楼刚在朝阳里泛红。她整夜没有休息,仍旧穿着美丽的跳舞衣,淡黄的头发披在脖子上,有些散乱了;劳乏了一晚晌,眼圈也发黑。她在镜子里端相着自己说道:“多难看!这件粉红衣服把我的脸色衬得死白死白的。”她脱了粉红衣服,紧身里面忽的掉出来一张纸条;她微笑着捡起来锁在梳头匣里。然后她把跳舞会上拿过的花球浸在玻璃杯里,上了床,舒舒服服的睡着了。

到十点钟她醒过来,市上静悄悄的。她喝了些咖啡,觉得很受用,经过了早上的悲痛和劳乏,咖啡是不能少的。早饭以后,她把老实的罗登隔夜算的账重温一遍,估计一下自己的身价。通盘计算下来。就算逼到最后一步,她还很能过日子。除了丈夫留下的动产,还有她自己的首饰和妆奁。她们初结婚时罗登在她身上花钱多么大方,前面不但已经提起,而且称赞过一番。除了罗登买给她的东西和那小马,德夫托将军还送给她许多值钱的礼物。他把她当天上人一样供奉,甘心做她的奴才,送给她的东西之中有一位法国将军夫人家里拍卖出来的开许米细绒披肩和珠宝店里买来的各色首饰,从这上面可以看得出那位对她拜倒的将军又有钱又有眼光。至于钟表呢——也就是可怜的罗登所谓的“滴答滴答的东西”——屋子里有的是,的的答答响个不停。有一夜,利蓓加提起罗登给她的表是英国货,走得不准,第二天早晨马上就收到两只表。一只是勒劳哀牌子,壳子上面有珮玉,镶得非常漂亮,连带还有一条表链。另外一只是白勒葛牌子①,嵌满了珍珠,只有半喀郎那么大。一只是德夫托将军买的,另外那一只是乔治献勤儿送给她的。奥斯本太太没有表,可是说句公道话,倘若她开口要求,乔治也会买给她。在英国的德夫托太太也有一只旧表,还是她母亲的东西,把它烧烫了暖暖床铺,当作罗登所说的暖壶那么用,倒挺合适。如果霍威尔和詹姆士珠宝店②把买主的名单发表出来,好些人家的太太小姐准会觉得大出意外。如果这些首饰都给了买主合法的妻子和女儿,那么名利场上的良家妇女不知道会有多少珠宝首饰。

①勒劳哀(Julien Leroy,1686—1759)和白勒葛(Abraham Louis Breguet,1747—1823)都是法国有名的钟表商。

②和萨克雷同时的伦敦珠宝商人。

利蓓加太太把这些值钱的东西估了一估价钱,算下来假如有什么失闪,她至少可有六七百镑作为打天下的资本,不由感到一阵阵扎心的喜欢得意。她把财产集叠整理,锁的锁,藏的藏,忙了一早晨,真是滋味无穷。在罗登的记事本里有一张奥斯本的支票,值二十镑。见了支票,她连带想起了奥斯本太太,便道:“我去支了款子,然后看看可怜的小爱米去。”我这小说里的男人虽然没有一个出类拔萃,女人里头总算有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副官的老婆天不怕地不怕,不管有什么疑难大事,她都不慌不忙的应付。在刚才开拔出去的英国军队里面,谁还能强似她?连威灵顿公爵她也比得过呢。

我们还有一个做老百姓的朋友也留在后方;他的行为和感想,我们也有权利知道。这个朋友就是卜克雷·窝拉从前的税官。他和别人一样,一清早就给号角闹醒了。他很能睡,也很爱睡,英国军队里的战鼓、号角和风笛声音虽然大,如果没人来打搅他的话,说不定他也会睡到老时候才起身。吵得他不能睡觉的人倒不是跟他同住的乔治·奥斯本。乔治照例忙着自己的事,说不定因为撇不开老婆而在伤心,根本没想到要和睡梦里的大舅子告别——我才说过,打搅他的不是乔治而是都宾上尉。都宾把他叫醒,说是动身以前非要跟他拉拉手说声再见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