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都宾上尉做月老(第2/6页)

都宾倒不怕赛特笠先生生气,只是担心乔治的爸爸作梗。他承认自己很焦急,不知勒塞尔广场那黑眉毛的皮件商人①,那专制的老头儿,究竟会干出什么来。都宾恍惚听说他已经强横霸道的禁止儿子和爱米结婚。奥斯本脾气又暴,性情又顽固,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乔治的朋友想道:“乔治要叫他爸爸回心转意,只有一个法子,就是将来在打仗的时候大显身手。如果他死了呢,他们两人都活不成。如果他不能出头呢,——那怎么好?我听说他母亲留给他一些钱,刚够他捐个少佐的位置,——再不然,他只能把现在的官职出卖②,到加拿大另找出路,或是住在乡下茅草屋里过苦日子。”都宾觉得如果娶了这么一个妻子,就是叫他到西伯里亚去也是愿意的。说来奇怪,这小伙子竟会那么荒唐冒失,没想到乔治和赛特笠小姐的婚姻还有一重阻碍。他们如果没有钱置备漂亮的车马,没有固定的收入让他们很阔气的招待朋友,也是不行的。

①该是蜡烛商人,萨克雷写到这里,只顾了压头韵,Russia merchant in Russell Square,忘了事实。

②1871年以前英国军队的军官职位可以出钱去捐,退职的时候,也可以得一笔津贴。

他想到这些严重的问题,觉得婚礼应该早早举行才好。说不定他为自己着想,也宁可乔治和爱米赶快结了婚算数;有些人家死了人,便赶紧送丧下葬;或是知道分离不可避免,便提前话别,他的心理也差不多。总而言之,都宾先生负起责任之后,干得异乎寻常的卖力。他催促乔治快快结婚,并且保证他爸爸准会原谅他。他说以后他的名字在政府公报里登出来受到表扬,就能叫老先生回心转意。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他拼着在两个爸爸面前开谈判也未尝不可。他劝乔治无论如何在离家以前把这件事办好,因为大家只等上面命令下来,便要开拔出国。

赛特笠太太虽然赞成和赏识他的计划,却不愿意自己和丈夫去说。都宾先生打定主意给朋友做媒,便亲自去找约翰·赛特笠。可怜那不得意的老头儿自从事业失败,办事处关门之后,仍旧天天到市中心去,固定在泰必渥加咖啡馆里办公。他忙着发信收信,把信件扎成一个个小包,看上去怪神秘的,随身在大衣里还藏着几包。破了产的人那股忙劲儿和叫人莫测高深的样子,真是再可怜也没有了。他们把阔人写来的信摊在你面前给你看,一面呆呆的望着这些油腻破烂的纸片。他相信信上安慰他和答应帮忙的话,竟好像将来发财走运,重兴家业,都有了指望。亲爱的读者一定有过这样的经验,碰见过这种倒运的朋友。他拉着你不放,把你推到角落里,从他张着大口的衣袋里拿出一包纸来,解开带子,嘴里咬着绳子,挑出几封最宝贝的信搁在你面前。他那没有光彩的眼睛里还流露出热切的神气,忧忧郁郁,半疯半傻的瞧着你,那样子谁没有见过?

都宾发现从前红光满面、得意高兴的约翰·赛特笠如今也成了这种家伙。他的外套本来新簇簇的非常整齐,如今缝子边上磨损得发了白;钮扣也破了,里面的铜片钻了出来。他的脸干瘪憔悴,胡子没有刮,松软的背心底下挂着软疲疲的领巾和皱边。从前,他在咖啡馆里请客的时候,又笑又闹,声音比谁都大,把茶房们使唤得穿梭似的忙,现在却对泰必渥加的茶房低首下心,叫人看着心里觉得悲惨。老茶房名叫约翰,一双红镶边眼睛,穿着黑不溜秋的袜子,脚上的薄底跳舞鞋上裂了许多口子。他的职务就是把锡盘子盛着一碗碗的浆糊,一杯杯的墨水,还有纸张,送给来光顾的客人,好像在萧条的咖啡馆里,客人们吃喝的就是这些东西。威廉·都宾小的时候,赛特笠老头儿常常给他钱,而且一向拿他嘲笑打趣,现在见了他迟迟疑疑,虚心下气的伸出手来,称他“你老”。威廉·都宾见可怜的老头儿这么招呼他,不由得又惭愧又难过,仿佛使赛特笠破财倒运的责任该由他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