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谁弹都宾上尉的钢琴呢(第2/7页)

约翰·赛特笠见他太太向他冲过来,跳起身一把抱着她,急急的说道:“玛丽,咱们毁了。咱们又得从头做起了,亲爱的。还是马上把什么话都告诉你吧。”他说话的时候,四肢发抖,差点儿栽倒在地上。他以为妻子一定受不住这打击,他自己一辈子没对她说过一句逆耳的话,现在叫她如何受得了呢?吓人的消息来得虽然突兀,赛特笠太太倒不如她丈夫那么激动。老头儿倒在椅子里,反是她去安慰他。她拉着丈夫颤抖的手,吻着它,把它勾着自己的脖子。她叫他“我的约翰——我亲爱的约翰——我的老头儿——我的好心的老头儿”,她断断续续的对他说出千百句温存体贴的话。她的声音里表达出她的忠心,再加上她的真诚的抚慰,鼓舞了他,解了他的忧闷,使他饱受愁苦的心里感觉到说不出的快乐和凄惨。

他们肩并肩整整坐了一夜,可怜的赛特笠把郁结在心里的话都倾倒出来。他如何遭到损失和一重重的困难,他引为知己的人怎么出卖他,有些交情平常的人又怎么出乎意外的慷慨仁慈,他都从头至尾的诉说了一遍。忠心的妻子静静听着他说话,只有一回,她按捺不住自己的感情,说道:“天哪,天哪!爱米岂不要伤心死呢!”

做父亲的忘了可怜的女儿。她心里不快活,躺在楼上睡不着。她虽然有家,有朋友,有疼爱她的爹娘,可是仍旧觉得寂寞。本来,值得你倾心相待的人能有几个?人家不同情你,不懂你的心事,你怎么能对他们推心置腹呢?为这个原故,温柔的爱米丽亚非常孤单。我竟可以说,自从她有了心事以后,从来没有碰见一个可以谈心的人。她发愁,不放心,可又不好把这话说给母亲听。未来的大姑小姑行出来的事一天比一天不可捉摸。她满心牵挂焦急,虽然老是闷闷不乐,却不肯对自己承认。

她咬紧牙关骗自己说乔治·奥斯本是个忠诚的君子,虽然心里很明白这是诳话。她对他说了多少话,他连回答都没有。她常常疑心他自私自利,而且对自己漠不关心,可是几次三番硬着头皮按捺下这种心思。可怜这甘心殉情的女孩子不断的受折磨,天天捱着苦楚,又没人可以说句知心贴己的话。连她心目中的英雄也不完全懂得她。她不肯承认她的爱人不如她,也不肯承认自己一下子掏出心来给了乔治,未免太孟浪。这洁白无瑕的、怕羞的姑娘太自谦,太忠诚,太温柔软弱,是个地道的女人,既然把心交给了爱人,不肯再把它要回来。对于女人的感情,我们的看法和土耳其人差不多,而且还勉强女人们恪遵我们立下的规矩。表面上,我们不像土耳其人那样叫她们戴上面纱面网,而让她们把头发梳成一个个卷儿,戴上粉红帽子,笑眯眯自由自在的到处行走,底子里却觉得女人的心事只准向一个男人吐露。做女人的也甘心当奴隶,情愿躲在家里做苦工伺候男人。

这温柔的小女孩子感觉到烦恼和苦闷。那时正是公元一千八百十五年的三月里,拿破仑在加恩登陆,路易十八仓卒逃难,整个欧洲人心惶惶,公债跌了价,约翰·赛特笠老头儿从此倾家荡产。

这贤明的老先生,这股票经纪人,在商业上大失败之前的各种惨痛的经验,我不准备细说。证券交易所公布了他的经济情况,他不再到营业所去办公,持有票据的债权人也由律师代表提出了抗议。这样,他就算正式破产了。勒塞尔广场的房屋家具都被没收拍卖,他和他家里的人也给赶出去另找安身之地。这些在上面已经说过。

约翰·赛特笠家里本来有好些佣人,在前面我们曾经不时的提起;现在家里一穷,只得把这些人一一辞退。事到如今,赛特笠委实没有心情亲自去发放他们。这些家伙的工钱倒是按时付给的;在大处欠债的人,往往在小地方非常守规矩。佣人们丢掉这样的好饭碗,觉得很可惜,他们和主人主母一向感情融洽,可是临走倒并没有怎么割舍不开。爱米丽亚的贴身佣人满口同情的话儿,到了这步田地,也无可奈何了,离开这里到比较高尚的地段另外找事。黑三菩和他同行中的人一样,心心念念想开个酒店,因此主意早已打定。忠厚的白兰金索泊当年曾经眼看着约翰·赛特笠和他太太恋爱结婚,后来又看着乔斯和爱米丽亚相继出世。她跟了这家子多少年,手里攒积得不少了,所以愿意不拿工钱跟着他们。她随着倒运的主人来到寒素的新居安身,一面伺候他们,一面咕咕唧唧抱怨着,过了一阵子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