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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达琳很爱她的父亲,就像我们爱任何人一样,谁若是轻视了她对父亲的怀念,她立即会跟他打起来。但是她在受到重剂量催眠药和催眠术的影响、跟莱克特博士谈话时,却说出了下面的话:

“我的确对他非常生气。他怎么非在半夜三更到那药房后面去不可,这就遇见了那两个混蛋,叫他们给杀死了。他那老枪上起子弹来很慢,于是被人杀掉了。那是两个无名小卒,可他败在了他们手上。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从来不汲取教训。”

这话若是出自别人嘴里,她准会打那人耳光。

魔鬼在椅子里向后挪了一微米。啊——我们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刚才这些女学生式的回忆越来越沉闷了。

史达琳想像孩子那样晃荡双腿,但是腿已经太长。“你看,他得到了那份工作就去了,照别人的要求做了,拿了那倒霉的巡夜钟走来走去,然后就死掉了。妈妈洗着他帽子上的血,好给他戴上下葬。谁还会回到我们身边来呢?没有谁。那以后雪球糖就非常少了,我可以说。妈妈和我打扫起汽车旅馆的房间来。人们把湿漉漉的保险套留在床头的小柜上。他因为自己的愚蠢被人杀了,离开了我们。他应该告诉镇上那些笨蛋推掉这工作的。”

这些都是禁止进入她高级神经的东西,是她决不会说出口的话。

从他们俩互相认识开始,莱克特博士就奚落她的父亲,把他叫做巡夜的,而现在,他倒成了对她父亲记忆的保护人了。

“克拉丽丝,他一心想的就是你的幸福和快乐。”

“左手是希望,右手是胡闹,就看哪只手先做到。”史达琳说。这句孤儿院里的格言从那张迷人嘴上说出特别叫人倒胃口,但是莱克特博士好像觉得很高兴,甚至受到了激励。

“克拉丽丝,我打算请你和我一起去另一个房间。”莱克特博士说,“你父亲来看过你,你尽力做到了这一点。你看见了,尽管你那么迫切地希望他留下,他还是无法留下。他已经来看过你了,现在该是你去看他的时候了。”

大厅后面是一间客房,门关着。

“等一等,史达琳。”他进去了。

她站在大厅里,手扶着门把手。她听见了擦火柴的声音。

莱克特博士开了门。

“克拉丽丝,你知道你的父亲已经死了。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明白。”

“是的。”

“进来看看他吧。”

她父亲的骨殖在一张单人床上整齐地排列着,长骨和肋骨架被一张床单盖住。残骸在雪白的床单下像是一幅浅浮雕,像孩子用雪塑造的一个天使。

她父亲的头骨被莱克特博士海滩上的小海洋动物清理干净了,晒干漂白过,放在枕头上。

“他的星形徽章到哪里去了,克拉丽丝?”

“村里收回去了。他们说要值七美元呢。”

“这就是他。现在整个的他就在这儿,是时光消磨的残余。”

史达琳望了望骨头,转身离开了房间。这不是撤退,莱克特博士没有跟着她去,只在昏暗里等着。他不担心,他用他那和被捆在桩上的山羊一样灵敏的耳朵听见她抽泣着回来了。她手上有个金属的东西在发亮,是个徽章,约翰·布里格姆的盾形徽章。她把徽章放在床单上。

“一个徽章对你能有什么意义,克拉丽丝?你在仓库里就射穿过一个。”

“徽章对他意味着一切。他就知道这东西。”她的嘴角一耷拉,最后的字变了音。她拿起她父亲的头骨坐到了另一张床上,眼里热泪涌起,顺着面颊直淌。

她像个小娃娃一样捞起衣襟擦着脸哭了起来,痛苦的泪珠滴到膝盖上父亲的颅骨顶上,嗒嗒地空响着。头骨上那颗镶过的牙闪着光。“我爱我爸爸,他对我能有多好就有多好。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一辈子最快活的时光。”这话是真的,发泄出愤怒后还同样地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