荨麻(第2/13页)


我们的农场不大—才九亩地,小到我可以探索它的每一寸土地,每寸土地都有不同的样子和特点,我无法用文字来表达。很容易看到铁丝棚子的特别之处,长长的苍白马尸挂在残忍的钩子上,被践踏的浸渍着血的地面,在这里,活马变成了肉食。不过还有别的东西,比如谷仓通道两边的石头,尽管没有发生过什么难忘的事情,它们对我言说的东西也不减分毫。通道的一边有一块发白的大石头,光溜溜的,突出来,统领其他的石头,所以这一边对我来说有一种扩张性和开放的气氛,我总是选择爬到这一边而不是另一边。另一边的石头颜色暗一些,挤在一起,显得低下。两边的树木也有类似的姿态和样子—榆树看起来沉静,橡树险恶,枫树友好而平凡,山楂树古老而暴躁。甚至河滩上的那些深坑—父亲多年前已经卖光了里面的碎石—也有自己的特点,春汛退去时,如果坑里注满了水,也许更容易发现这些特点:一个坑小而圆,深深的,很完美;另一个像尾巴一样伸展开来;一个很宽,形状不定,上面总是有碎浪,因为水太浅了。

迈克会从完全不同的角度看待这些东西,我也是,因为我和他在一起。我用他的方式和我自己的方式看待它们,我的方式本质上是无法言传的,所以不得不保密,而他的方式却很实用。通道上巨大苍白的石头是用来当跳板的,短而有力地助跑,然后把自己发射到空中,清除掉下面斜坡上的小石子,降落在马厩门旁压实的土地上。所有的树都是用来爬的,尤其是房子旁边的枫树,可以顺着树枝爬出来,跳到阳台顶上。碎石坑就是用来跳进去的,在猛跑过深草之后,就像动物扑向猎物一样大叫着跳进去。迈克说,如果是在一年的早些时候,那时坑里的水更多,我们就可以造一个筏子。

我们考虑了与河流有关的那个计划。但是八月的河是水道,差不多也是多石的路,我们脱掉鞋子涉水过去,而不是漂流而下或在里面游泳—从一块骨白色的光石头跳到另一块骨白色的光石头,在水面下满是浮沫的岩石上打滑,在长着扁平叶子的睡莲丛和其他水生植物中跋涉,我想不起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植物的名字(野欧洲防风草?毒芹?)。这些植物长得很茂密,仿佛是扎根在岛上或干燥的陆地上,但实际上它们是从河泥里长出来的,把我们的腿缠在它们纠结的根系里。

这条河也流经镇上,沿河朝上游走,能看到双跨的高速公路桥。我独自一人或和“游侠”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走到桥那么远,因为那边通常有镇上的人。他们来河边钓鱼,水够深的时候,男孩子们就从栏杆上跳水玩。现在这个时候他们不会在跳水,但是很可能在下面泼水玩—大吵大嚷,充满敌意,镇上的孩子总是这样。

另一个原因就是那里可能会有流浪汉,但是我没有对迈克说。他走在我前面,好像桥是一个普通的目的地,没有什么不愉快的或被禁止的。声音传过来,和我预想的一样,是男孩子叫嚷的声音—让人以为桥是属于他们的。“游侠”跟着我们走了这么远,已经失去了热情,掉转头朝河岸去了。它已经是条老狗了,它从来不会不加选择地喜欢所有的孩子。

一个男人在钓鱼,不是在桥上而是在岸边。“游侠”从水里跳出来时打破了水面的平静,那个男人对着“游侠”破口大骂,问我们是不是连条狗都管不好,让它乖乖在家待着。迈克径自走着,仿佛那个人只是对着我们吹口哨而已,然后我们进入了桥的阴影,我从来都没到过那里。

桥底是我们的房顶,几缕阳光从桥板间的缝隙漏下。一辆车轰隆隆地开过,瞬间遮蔽了阳光。车经过时,我们静静地站着,朝上望去。桥下是一方独立的天地,而不只是河流的一小段。车开过以后,太阳又透过缝隙照了下来,在水面上反射出波光,奇异的光泡映在高高的水泥桥墩上。迈克叫了几声,测试下回音,我也照做,但是很小声,因为岸边的那些男孩子,还有桥那头的陌生人,比流浪者更让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