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你好!”他端正又灵活地摘下礼帽,“哟,园子也在呀!”

“笹村,真难得呀,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富子已经笑开了。

“笹村,请坐……”园子离开长凳站起来,静静地回了一礼,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他。

笹村推辞了,他让园子坐到原来的地方,自己把拐杖撑在背后倒仰着身子,站在园子的跟前。

“是啊,今天到堀切去看菖蒲花了……久不问候,想上门来道个歉呢!”

“是太不像话,这一阵不到小石川来了。笹村,看来你又找到什么有乐趣的地方了吧。”

“胡扯!别开玩笑。”笹村大声地否定,使人感到他似乎生气了,然后马上轻声说,“富子也说得太过分了,我为什么要那样……即使我不是个基督教徒,作为一个贫穷的文学家,想来也不可能那样做,是嘛,园子!”

笹村二十七八岁,个子小却很健康,穿得有点陈旧了的西服口袋里露出某种外国杂志模样的刊物,胸前纽扣眼里插着一枝很大的菖蒲花,一副文学者的神态,那模样叫园子见了不难相信他的身份。他的面容看上去有不够雅观的地方,但是,那轻柔而充满热诚的语调正好消除了这个缺点。他绝不是个口才好的人,对刚才富子频频发动的攻击,不时做出一副故意退缩的样子,让富子充分赢得嘴上的胜利。不一会儿转了话题,他讲述了堀切赏花的情况后,又开始赞赏起周围一片密而美丽的白百合花来,他列举了种种文学例证说,济慈是如何比喻和歌颂这种花的,雪莱是怎么说的,华兹华斯又是怎么说的,之后说自己认为没有比这种花更美的鲜花了,曾经为之写过诗,接着,便轻声清晰地吟诵起自己创作的一节诗来。

他的声调很好,略带些沙哑。富子以她惯有的声调笑着说,这是什么时候写的,听到这真想唱通俗歌曲。不过,园子对比喻女性清白贞操的诗句和他的声调颇感兴趣,不由得悄悄注视着笹村的脸。那不时吹来的阵阵花香,使她感觉到心底潜藏的一种感情被诱发了,不知何时会沉醉在这种香气中。富子突然说:“笹村,园子也像你一样,特别喜欢白百合。”

一句话说得园子的心情莫名其妙地激荡起来,两人对视了一下,富子毫不客气地说:“是吧,园子!两位都崇尚白百合,要是写小说的话,一定会生出一段故事来。”

“恋爱故事吗?啊哈哈哈哈!”

笹村轻松地笑了,园子满脸通红。

女佣出来说茶水已经备好,富子催促两人离开花圃,同时顺手摘了白百合递给两人。

“回去时不嫌麻烦的话,我让老花匠给多剪些带去。”

笹村高兴地把花插在胸前,园子总觉得不好意思,不过,也把一枝花插到了黑发之间。

园子和笹村一起走出富子家门的时候,堤上已被黑暗笼罩。两人喝完红茶,交谈了各种话题,不知不觉地忘记了时间,后来,硬是推辞了富子留吃晚餐的邀请才离开了她家。

来到言问附近时,茂密的樱树叶遮住了星光,两人所行走的路上一片黑暗,堤下民房里漏出的灯光不时可怕地照出园子羞涩的身影和紧挨着她行走的笹村,走过长命寺前,灯光完全消失了。被柔软的绿叶覆盖的十里长堤与衬映着对岸美丽灯火的隅田川一起,终于进入了平和的睡眠之中。带着植物生长香味的微风把枕桥边饭店里娴雅的三弦音清晰地传入耳中。

园子继续在这无声的夜间漫步,深深感受到一种寂寞而又愉快的情趣,她那小小的胸腔里充满着余韵浓郁的诗意,甚至忘记了自己走在何处。突然,她的一侧脸颊感到了微微的温馨,惊异地一扭头,笹村那急促的呼吸和插在胸前、在黑暗中显得特别白的百合花的香味一起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