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3/3页)

我正要对他说,他讲的这点并不那么重要,他如此钻牛角尖实在没有道理。但他打断了我,挺直了身子,又一次对我进行说教,问我是否信仰上帝。我回答说不相信,他愤怒地坐下。他反驳我说这是不可能的,所有的人都信仰上帝,甚至那些背叛了上帝的人也信仰。这就是他的信念,如果他对此也持怀疑态度的话,那么他的生活也就失去意义了。他嚷道:“您难道要使我的生活失去意义吗?”在我看来,这是他自己的事,与我无关。我把这话对他说了。但他已经越过桌子把刻着基督受难像的十字架杵到我眼皮底下,疯狂地叫喊道:“我,我是基督徒,我祈求基督宽恕你的过错,你怎么能不相信他是为你而上十字架的?”我清楚地注意到他已经称呼我为“你”,而不是“您”了,但我对他的一套已经腻烦了。房间里愈来愈热。像往常那样,当我听某个人说话听烦了,想要摆脱他时,就装出欣然同意的样子。出乎我的意料,他竟以为自己大获全胜,得意扬扬起来:“你瞧,你瞧,你现在不是也信上帝了?你是不是要把真话告诉他啦?”我又一次说了声“不”。他颓然往椅子上一倒。

他显得很疲倦,待了好一会儿没有吭声。打字机一直紧追我们的对话,这时还在打那最后的几句。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我,带点儿伤心的神情,低声说:“我从没有见过像您这样冥顽不化的灵魂,所有来到我面前的犯人,见了这个十字架,都会痛哭流涕。”我正想回答说,这正是因为他们都是罪犯,但我立刻想到我也跟他们一样。罪犯这个念头,我一直还习惯不了。法官站起身来,好像是告诉我审讯已经结束。他的样子显得有点儿厌倦,只是问我是否对自己的犯案感到悔恨,我沉思了一下,回答说与其说是真正的悔恨,不如说我感到某种厌烦。当时我觉得他并没有听懂我这句话。不过,谈话没有再继续下去,这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在此之后,我经常见到预审法官,只不过,每次都由我的律师陪同。他们限于要我对过去重述过的内容的某些地方再加以确认,或者是预审法官与我的律师讨论对我的控告罪名。但在这些时候,他们实际上根本就不管我了。反正是,渐渐地,这类审讯的调子改变了。预审法官似乎不再对我感兴趣,已经以某些方式把我的案子归类入档了。他不再跟我谈上帝,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像第一天那么激动过。结果,我们的交谈变得较为亲切诚挚了。提几个问题,稍微与我的律师谈谈,一次次审讯就这么了事。照预审法官的说法,我的案子一直在正常进行。有几次,当他们谈一般性问题的时候,还让我也参加议论。我开始松了一口气。在这些时候,没有人对我不好。一切都进行得很自然,有条不紊,恰如其分,甚至使我产生了“亲如一家”这种滑稽的感觉。预审持续了十一个月,我可以说,使我颇感惊奇的是,有那么不多的几次竟是我生平以来最叫我高兴的事:每次,预审法官都把我送到他的办公室门口,拍拍我的肩膀,亲切地说:“今天就进行到这里吧,反基督先生。”然后让法警把我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