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3页)

正在此时,又进来了一个同楼层的邻居。附近一带的人都说,他是靠女人生活。但是,有人问他是从事什么职业时,他总是答曰:“仓库管理员。”一般来说,他一点儿也不招人喜欢,不过,他常主动跟我搭话,有时,也上我的房间坐坐,我总是听他说。我觉得他所讲的事都很有趣。再说,我也没有任何道理不跟他说话。他名叫雷蒙·桑泰斯,个子相当矮小,宽肩膀,塌鼻子。他总是穿着得很讲究。谈到沙拉玛诺时,他对我也这么说:“这真不幸!”他问我,我对那对难兄难弟是不是感到恶心,我回答说不。

我们上了楼,我跟他告别的时候,他对我说:“我房里有香肠有酒,愿意来跟我喝一杯吗?……”我想这可以免得自己回家做饭,于是就接受了邀请。他也只有一个房间,外带一间没有窗户的厨房。在他的床上方,摆着一个白色与粉红色的仿大理石天使雕塑,贴着一些体育冠军的相片与两三张裸体女人画片。房间里很脏,床上很凌乱。他先点上煤油灯,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卷相当肮脏的纱布,把自己的右手包扎起来。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刚才跟一个找麻烦的家伙打了一架。

“默尔索先生,”他对我说,“您知道,并非我这个人蛮不讲理,但我是个火性子。那个家伙冲着我叫板:‘你小子有种就下电车来。’我对他说:‘滚你的,别找碴儿。’他就说我没有种,这么一来,我就下了电车,对他说:‘够了,你到此为止吧,不然我就要教你长长见识。’他又朝我叫板:‘你敢怎么样?’于是,我就揍了他一顿。他跌倒在地。我呢,我正要扶他起来,他却在地上用脚踢我,我又给了他一脚,扇了他两个耳光。他满脸是血。我问他受够了没有,他回答说够了。”说着这段故事的时候,雷蒙已经把纱布缠好。我坐在床上。他继续说,“您瞧,不是我去惹他,而是他来冒犯我。”的确如此,我承认。于是,他向我表示,他正想就此事征求我的意见,他认为我是一条汉子,又有生活阅历,能够帮助他,以后他会成为我的朋友。我什么话也没有说,他就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朋友。我说做不做都可以。他听了显得很高兴。他取出香肠,在炉子上烹调了一番,接着又摆上酒杯、盘子、刀叉与两瓶酒。做这一切时,他没有说话。我们坐了下来。他一边吃,一边给我讲述他的故事。开始,他有点不便启齿。“我结识了一个太太……这么说吧,她就是我的情妇。”被他揍了一顿的那个人,就是这位太太的兄弟。他对我说,他一直供养着这个女人。我没有答言。接着他又说,他知道附近一带关于他的流言飞语,但他问心无愧,他确实是一个仓库保管员。

“说到我跟这女人的关系,我发现她一直在欺骗我。”他把整个事情追述了一遍,他供她的钱正够她维持生活,他还替她付房租,每天另给她二十法郎的饭钱。“三百法郎的房租,六百法郎的饭钱,时不时还送她一双袜子,这几项加起来就有上千法郎了。这位女士休闲在家,却振振有词,还说我供她的钱不够她过日子。我常对她说,‘你为什么不出去找个半日班的工作干干?那就省得我为你的零星花销操心。这个月,我给你买了一套衣服,每天又给你二十法郎,还替你付房租,而你每天下午都跟你的姐们儿喝咖啡。拿我的咖啡和糖去招待人家。我供养你,我待你不薄,你倒以怨报德。’我这么说她,她还是不出去工作,总说钱不够用,所以,我才发觉其中必定有鬼。”

接着,这汉子告诉我,有一天他在她的手提包里发现了一张彩票,她无法解释她是怎么买来的。不久,他又在那里发现了一张当票,证明她到当铺里当了两只手镯。而他,从不知道她还有两个镯子。“我当然一眼就看穿她一直对我不忠。于是,我就把她休了,不过,我先揍了她一顿,然后才揭穿她的鬼把戏。我对她说,她跟我只是为了寻开心。默尔索先生,我是这么对她说的:‘你也不好好瞧瞧大家是多么羡慕我给你的福分,你以后就会明白,你跟着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