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下熙攘(第4/8页)

“谁说不是呢?”肃王道,“这崇文监督一职,号称‘大清第一肥缺’。想那巨贪和珅,连任税关监督八载,不单自个儿敛聚成首恶,就连门下的管家,也因帮办榷务,搜刮到白银二十万两!早在康熙朝,翰林院有个叫查嗣瑮的待讲学士,感喟于税务弊滥,慨然诗道:九门征课一门专,马迹车尘互接连。内使自取花担税,朝朝插鬓掠双钱!”

冯慎问道:“双钱插鬓却是为何?”

“那时候的监督,是由宫里太监充任。商贩们进城,必要挑担推车。两手不得空,便提前在耳侧鬓角,各掖上两枚大子儿,任由守城税监取掠,权当是额外孝敬。”肃王说着,压低了声音,“其实到现在,那‘花担税’依然还有……咱们老佛爷的‘梳妆费’,便着落在这‘花担税’上!”

冯慎长息道:“经了这层层盘剥……那小本的生意人,也只挣些路费与功夫钱了……”

“这已经算好的了”,肃王道,“总比那背私酒的强!”

冯慎惑道:“背私酒的?”

肃王缓缓说道:“这崇文门既称‘酒门’,那酒水自是少不了。然酒一多,市价便会涨跌无序。故朝廷严令:京城中不得私开‘烧锅’。指定了一十八家大酒铺,统一纳税收售。这样一来,酒税自然加重,那些酿酒的小作坊,便承受不住。为了生计,唯有铤而走险,他们将酒灌入猪尿脬中,趁着天黑,偷偷逾城避税……这便是背私酒了……”

冯慎惊道:“城墙如此高陡,即便有坑洼勉强着力,亦是凶险无比啊!”

“岂止是凶险?简直是送命一般!”肃王痛心疾首道,“一年下来,那摔死的尸首,也不知抬了多少具……百姓暗地里,已将这崇文门,称作是鬼门关了!”

言讫,肃王唏嘘兴叹,冯慎也是心下凄凄。阵风吹掠城楼,呜呜作响。好似有无数亡魂,正在低低哽咽。

“王爷”,冯慎恺切道,“眼下您老兼任税局总监督,正好能将这税务,彻底整饬上一番!”

“冯慎啊,”肃王反问道,“依你之见,这税务又应如何整饬呢?”

冯慎正色道:“卑职以为,应从缮肃吏治上着眼!”

“不错!这话切中了肯綮!”肃王道,“不是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本王接手税局后,首举便是查调涉税胥役。凡经查曾舞弊者,尽数革裁褫职。同时在各大关口街市,颁刊税则章程,严禁税丁吃拿卡要,若胆敢殴索商贩,一律拏获议罪。方才城下那幕你也瞧见了,要不是有章程严令拘着,那几个兵丁还顾那些?早就掀挑子打人了!”

“王爷英明!”冯慎道,“是应杀杀这股歪风邪气了!”

“小丁小役倒还好说,”肃王道,“只是越往上整治,却越是艰难。这崇文税关征纳百货,通兑银款无计无数。朝中大员个个都要借个由头,过来掺上一脚、硬分一杯羹!”

冯慎惊道:“他们也未免太明目张胆了吧?”

“本王自然不会让他们得逞!”肃王道,“以往商民入关,得由行头包揽上税。现在本王发下新法,直接由官家验货纳钱。这样一来,便没了中间环节,其他人再想从中抽厘饱私,却是万万不能!”

冯慎赞道:“王爷此计甚妙!”

肃王苦笑一声,“不过因此,本王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啊……你也知道,本王之前那府邸,原在东交民巷,庚子年被洋鬼子一把火烧了……本王领了崇文监督的差事后,那帮子大臣便纷纷上表,建议本王从税款里抽成,用以重建肃王府。没承想,朝廷居然还准了!”

冯慎皱眉道:“这帮人是何用意?”

“哼,他们想拉本王下水!”肃王道,“本王怎敢领这个‘情’?因此固辞不受。索性从荣禄手上买套旧宅,改成新王府,断了他们那点儿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