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蛇羹(第2/7页)

靠着这蛇皮、蛇骨、蛇胆、蛇羹,他坐地生财,衣食无忧。

有的人薄有家财便袖手收山,他不,饶是富甲一方,依然每日孑然一人,入山捕蛇。

那一日运气极好,素日里只捕两三条,那日竟得了六条之多。心满意足地下山,于半山道上,遭遇一耄耋老者。

老者背倚山石,远远便冷冷盯着他,他心中发毛,快步自老者身边走过。

那老者于背后森然道:“如此戕害蛇灵,不怕祸及子孙吗?”

他心惊,回头看时,山石杳然,哪有什么老者?

战战兢兢地下山,一路忐忑,离家还很远,便看见家中的小厮欢天喜地地一路寻来。

“老爷大吉,”小厮带着讨好的笑,“夫人有喜了。”

有喜了?

他方才想起夫人这些日子一直抱怨身子不舒服,提及央个大夫瞧瞧。

却原来是有喜了。

他傻傻地笑,末了,让小厮帮他将那装满蛇的竹篓扔去山里。

积阴德这种事,还是要做的。

数月堪堪而过,夫人诞下麟儿。满月宴上,亲朋好友都来道贺,他立于门首迎来送往,止不住地喜上眉梢。

忽地看到贺喜的人群中,有一耄耋老者,立于当地,向他冷笑,张口说了一句话。

字字如惊雷。

“如此戕害蛇灵,不怕祸及子孙吗?”

他啊的一声大叫向后便倒,侍立的下仆忙架住他。他揉揉眼睛再看,贺喜的人流一派喜庆扰攘,哪有什么耄耋老者?

自此疑心生暗鬼,夜不能寐。

他猜测那蛇,可能已经盯上他的独子。

无数次噩梦,他看见蛇嘴翻张,将他的独子一点点吞入腹中,蛇身中段高高鼓起,分明小儿形状,几能辨出哪里是口鼻哪里是手脚。

他双目充血,口中嗬嗬有声,操刀将那蛇剁成几段,救回的却是被蛇的体液腐蚀至黏稠且面目模糊的婴尸。

夜半醒转,大汗淋漓,转头看床铺内侧,那婴孩气息匀长,睡得正酣。

他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护住自己这仅有的根苗。

这日外出收账,归家已晚,他轻手轻脚推开门扇,周身的血忽地直冲头顶。

他看见一条蛇,蜿蜒扭动,盘曲而上床脚,下一刹那便要探入那帷帐之中。

真真天可怜见,让他逮个正着!

他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捏住那蛇的七寸,本要唤醒夫人,听夫人的呼吸轻慢,便息了这念头。

端详眼前这蛇,忽地想到,自夫人有孕之后,他便再未尝过蛇羹。

念头一起,馋虫大动,腹内似有无数小手,揉捏他的胃肠,又似有无数小口,嗷嗷翕合,听那细细低语,都是“我要”“我要”。

他再按捺不住,紧捏那蛇,直奔灶房。

素日杀蛇做羹的器具都在,略已蒙尘,他竟顾它不得,手起剪落,那蛇头骨碌碌滚至脚边,死不瞑目。

来不及精心准备佐料,他急匆匆在灶上的铁锅中倒入好几瓢水,生火,又折至砧板旁,顾不得剥皮去骨,急急抓起旁边的菜刀,高高扬起,狠狠下刀,将那蛇身剁成一段段。好几次用力过狠,那刀深深陷入砧板之中,费了好些力气方才拔出。

水沸,蛇身被扔入水中,腥热之气蓦地盈满灶房,他贪婪地大口吸着这久违的气息。

蛇段便在汤锅中上下沉浮,他守在旁侧,痴痴地等,痴痴地看,直到门口响起一声惨叫。

转头看,夫人只着亵衣,软软瘫倒在门侧,伸出一只手,颤巍巍地指向他。

他觉得好笑,做蛇羹而已。

夫人的惨叫声唤起了家中的下人,那些个使女小厮纷纷披衣过来。他不解地看他们在门口乱作一团,那些个使女一迭声地骇叫,小厮们脸色惨白。吵声越来越大,引来了邻人,然后是更多邻人,最后是衙差。

他低头看汤锅,身子一下子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