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个星期后,玄鹤在家人的围绕下因肺结核断气了。他的告别仪式很盛大。(只有瘫痪在床的阿鸟没有参加仪式。)前来吊唁的人们向重吉夫妇表示哀悼之后,就到用白绫遮盖着的玄鹤的灵柩前为他烧香行礼去了。然而,很多人在走出“玄鹤山房”的时候就把他给忘了。只有他的故友是个例外。

“那个老头子也算死得其所了。有个年轻貌美的小妾不说,还存了不少钱呢。”——几乎每个人都是这样评价他的。

载着玄鹤尸骨的灵柩用马车拉着,跟在前面一辆马车后面,在十一月份阳光尚未落下的街道,一路奔向火葬场。坐在有点脏的后面马车上的是重吉和他的表弟。他的这个表弟还是个大学生,因为对马车的来回晃动有些不适应,所以很少与重吉说话,只顾着看一本小开本的书。那是威廉·李卜克内西[8]写的《追忆录》英译本。重吉因为守灵,一夜没睡,所以当下很疲惫,不是昏昏沉沉地打盹儿,就是望着窗外新开通的街道,偶尔发出一声无力的自言自语:“这一带也完全变了呀!”

两辆马车在霜解的道路上终于来到了火葬场。然而,虽然之前通过电话已经预约好了,但是火葬场的工作人员却说一等焚烧炉都已经满了,当下只有二等的可以用。对他们来说,几等都行。然而,要说重吉顾虑到岳父的颜面,倒不如说他更在意阿铃的想法。他隔着半圆形的窗口极力与工作人员交涉着:

“其实病人是因为延迟治疗才因病去世,所以最起码在火葬时能用一等的。”

——他撒了谎。不过,看起来这个谎言与预想的效果要好得多。

“既然如此,那这样好了,一等焚烧炉确实满了,我们就破个例,还收您一等的费用,用特等的烧吧!”

重吉觉得很不好意思,跟办事员道谢了好多次。办事员是个戴着黄铜边眼镜,上了年纪的老大爷,看上去就是个和善的人。

“没关系,不用客气。”

他们等焚烧炉封好之后,又搭上有点脏的马车打算离开火葬场。就在这时,他们意外地发现阿芳一个人伫立在红砖墙前一边目送他们的马车,一边行着礼。重吉突然觉得有点尴尬,想把帽子举起来。然而,他们的马车当时已经跑到了白杨树的枝叶已经干枯的道路上。

“那个人?”

“嗯!……我们来的时候好像就已经站在那里了。”

“我以为是个乞丐……那个女人今后该怎么办啊?”

重吉点了一根“敷岛”牌香烟,尽量装作不在意地回答道:

“是啊,谁知道呢?”

表弟不再说话。但是,他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上总某个海岸的一个渔村,以及不得不在那里生活的阿芳母子。——突然,他脸色大变,在不知何时开始照射过来的阳光下再次翻阅起李卜克内西来。

昭和二年(1927)一月


[1] 一种安置于上下台阶或是难行之路上供人踩的石头。——译者注

[2] 日本人用来配搭木屐穿的相当于袜子的东西。——译者注

[3] 日本的都、道、府、县是平行的一级行政区,直属中央政府,但各都、道、府、县都有自治权。其办事机构称为“厅”,即都厅、道厅、府厅、县厅,行政长官就称为“知事”。——译者注

[4] 中国清代画家罗聘,1733~1799,“扬州八怪”之一。好游历,善人物、佛像、山水、花果、梅兰竹等。——译者注

[5] 谐音,“这个”的意思。——译者注

[6] 谐音,“夹个”的意思。——译者注

[7] 江户时代初期,渡海而来的隐元法师在传来中国禅宗的同时,也给日本带来了一定的影响。后创立黄檗宗。——译者注

[8] Wilhelm Liebknecht,1826~1900,德国社会主义者,马克思的学生。——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