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第2/2页)

“孩子呢?”我刚坐下,就赶紧向妻子打听孩子的去处。

“昨天和婶婶、奶奶一起前往鹄沼了。”

“那爷爷呢?”

“爷爷好像去银行了。”

“也就是说,现在家里没有人?”

“是的,除了我,就是一片寂静。”

妻子说这话的时候,并未抬头,而是继续用针缝着干竹皮。

但是,我很快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她在撒谎。这让我有点不高兴:

“门口的牌匾上不是已经换成‘栉部寓’了吗?”

妻子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她似乎被吓着了,眼神里不由自主地透露着以往挨骂时的无可奈何。

“有男人了吗?”

“是。”

“那他现在就在家里咯?”

“是。”

妻子完全不想再作任何辩解,只是不停地拨弄着手里的竹皮铠甲。

“其实,真有那么个男人也没什么,毕竟我已经死了……”

我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似的,继续说道:

“况且你本来也年轻着呢,发生这种事我有什么可责怪你的呢?只要那个人老实可靠就行……”

妻子再次抬头,看着我的脸。我也看着她的脸。我们就这样对望着,彼此都有一种再也回不去的感觉。渐渐地,我感到自己脸上的血色正一步步消退。

“那个人靠不住吗?”

“倒也称不上是坏人……”

以我对妻子的了解,我从她含糊其词的话音里就可以料定她对那个栉部不怎么死心塌地。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和那个人结婚呢?只要还可以容忍,她就只说他的优点,而对他的缺点只字不提。——一想到这儿,我不由得心里窝火。

“那位是值得被孩子称为‘父亲’的人吗?”

“这个……怎么能问这样的话……”

“不可以!无论你如何辩解都不可以!”

妻子在我怒火中烧之前就已经吓得双肩直抖,头也就势低垂到胸口。

“你这么愚蠢!我就是死了也不能安心!”

我一时难以自控,遂一头扎进书斋。书斋的门楣上挂着一根消防钩。消防钩的柄上被涂满了黑朱相间的颜色。有人拿过这根消防钩——我正想着这事的时候,不知何时书斋和周遭的一切全都不见了,而我正走在有枳壳栅栏的路上。

暮色沉沉,道路昏暗未明。不仅如此,就连路上铺的煤炭渣也已经被不知是细雨还是露珠给打湿了。我怒气未消,只是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但无论怎么走,枳壳栅栏依然在我前方无限绵延。

我突然就醒了。身旁的妻子和她怀里的孩子看起来一如既往地睡得很香。然而,窗外天色已泛白,四周寂静一片。只有远处的某个地方,有蝉鸣不停地传来。我一边欣赏着这静夜中的蝉鸣,一边担心睡不好明天(其实已经是今天了)该头疼了,恨不得瞬间入眠。可越是想尽快入睡,刚才的梦却越发清晰起来。梦里,妻子扮演着可怜的冤大头角色。那个S,或许他原本就是如此。而我——对妻子来说,我变成了一个极致的利己主义者。特别只要一想到眼前真实存在的我与梦中的我是同一人格,都是极致的利己主义者,就更睡不着了。况且,真实存在的我与梦中的我还真有可能就是那么回事。罢了,罢了。为了能实实在在地睡上一觉,也为了不让这种病态心理进一步蔓延,我吞下0.5毫克的安眠药,很快陷入昏昏沉沉的睡眠中去了。

……

大正十四年(1925)九月


[1] 1716~1735,日本江户幕府执政时期。——译者注

[2] 当时位于东京大学门口的一家洋酒店的名字。——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