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无题(第3/8页)

杨老幺倒跟在后面把他送出茶馆来,站在路边低声向他笑道:“我和区先生介绍吴保长,那是另有点意思的。我听到大先生说你在渔洞溪场上作生意,他有一个哥哥在那里,我可以介绍一下中。”亚英摇摇头道:“我不在渔洞溪场上作生意。我那家小店,离场有些路。这个我明白,当地保甲长和我都相处得很好。”杨老幺见他表示拒绝,便笑道:“区先生不大愿意吗?你和我一样,但是他们也看人说话,就是从前那个宗保长,如今和我也很好了。吴保长哥子也不是保长,是××公会一个常务委员。”亚英想了一想笑道。“多谢杨经理的好意。原来我是有意进城来经营商业了。假如我还回到渔洞溪去的话,倒是愿意和这位吴先生认识的。”杨老幺笑道:“你若是和他交朋友,你不要叫他啥子先生,啥子经理,他最喜欢人家叫他一声吴委员。现在就是这样,作官的人想作生意,作生意的人又想作官。二先生若是有空的话,确是可以和他写块英文招牌,算帮我一个忙,我有一件事托他。”亚英道:“若是这样说,我一定办到。不过,难道到了现在,杨经理还有求于他的地方吗?”杨老幺道:“朗格个没有。我们是土生土长的人,我们的根底,他啥子不知道。我也有两个铺面在他管下,和他有交情,要少好多罗联,吴保长为人倒是不坏。”随了这吴保长这三个字,有个人插言道:“杨经理他在不在?”亚英看时,个三十上下的人,将一件带了许多油渍的蓝长衫,罩在一件短袄上,因之下半身更显着虚飘飘的。下面穿条灰布裤子,油渍之外还有泥点,更是肮赃。再下面赤脚拖上i日草鞋,正与他的衣服相称。因为如此,头发像毛栗篷似的撑着,瘦削的脸挺出了他的高鼻子,那颜色像是庙里的佛像镀了金,又脱落了,更蒙上一层烟尘。记得当年在北平。看到那些扎吗啡针的活死人,颇是这种形象,这倒吃了一惊!这人有了黄疸病与肝癌吗?或者有其他的传染病?可是杨老幺倒不怕会传染,让他站在身边,瞪了眼问道:“啥子事,买盐粑?”那人将手拿的一张四方油纸,连折了几折,揣到衣袋里去,只答应了两个字:“笑话。”杨老幺道:“你去找他吗?他在茶馆里。”那人笑着去了。杨老幺望了他后身,叹了口气道:“这个龟儿子,硬是不成器,朗格得了哟!”亚英在他这一声叹骂中,便猜着了若干事情,问道:“这是杨经理的熟人吗?”杨老幺又叹了一口气道:“是我远房一个侄儿子,好大的家财,败个干净,弄成这副样子,年纪不到三十,硬是一个活鬼。送去当壮丁,也没有人收。中国人都是这样硬是要亡国。”亚英道:“他去找吴保长买盐粑吗?”杨老幺叹了一口气,又笑道:“买啥子盐粑哟!拿一张油纸子在手上,吴保长就是这一点不好,硬是容得下这些不成器的家私。他是看到二先生在这里,要不然的话,怕不问我借钱?”说着又叹着气走了。

亚英看了这事情,虽有些奠名其妙,可是这位吴保长就是个莫名其妙的人,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事。这茶馆里小小的勾留,增加了自己无限的怅惘。为什么要怅惘?自己不解所以然,好像在这个世界里不经商,就是违反了适者生存的定律。今天上午坐汽车去看的那位上层人物,和适才茶馆里的下层人物,都在讲做生意,自己已是跳进这个圈子里来的人了,若不挣他个百万几十万,岂不是吃不着羊肉沾一身腥?只看杨老幺这样一个抬轿的出身,也拥资数百万,那岂不惭愧?而且发国难财,也决不妨碍个人在社会上的地位,大概还可以提高。就以黄青萍小姐而论,她在自己面前说着实话,就为了要钱用,不能不敷衍财主,明知出卖灵魂是极凄惨而又极卑鄙的事,但是不能不出卖。假如自己有钱,立刻就可以拯救她出天罗地网。这钱由哪里来呢?那就还是作生意的一条大路了。作小生意已经试验了半年,虽然混得有吃有穿,可是走进大重庆这人海里来,一看自己所引为满足的挣来的那点钱,和人家作大生意的人比起来,那真是九牛之一毛。由名流到市井无赖,由学者到文盲,都在尽其力之所能,在生意上去弄一笔钱,弄来了也不放手。第二次,要弄得比第一次对倍。第三次更多,要用十位以上的字数,乘第一二两次所得的总和。就是这样演变下去,南京拉包月车的,开熟水店的,重庆抬滑竿的,都升为了经理。不管经理有大有小,反正当一名经理,总比当小伙计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