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其命维新(第3/8页)

亚杰踌躇了一会子,不免在身上取出纸烟与火柴来。看到母亲向自己望着,他又把两样东西揣回到袋里去,因为他原来是不吸纸烟的。老太太也没理他,又去扫地。

那位青年客人李大成,也起来了。他走出堂屋,先“哟”了一声道:“老太太还自己扫地?”老太太笑道:

“倒不是没人扫地,我想年老的人,也应该作点轻松的事,劳动劳动,要不然,不就是成了个废物了吗?”亚杰见了这种情形,也就只好拿了脸盆漱口盂向厨房里去替客人舀水。

只见大奶奶身上系了一块蓝布围巾,头上又包了一块青布,正坐在土灶门前向灶口里添着柴火。小侄子手上拿了一块冷的煮红苕,站在母亲身边吃。她笑道:“三爷,你穿了这一套好西装,跑到厨房里舀水,你叫一声,我和你送去就是。”亚杰将脸盆放在灶头上,先伸了一伸舌头,然后低声笑道:“你不要和我开玩笑。老太爷嫌我这样子不对劲,都不认我做儿子了。在战前,你是不折不扣的一个太太,你看,现在你又烧火,又带孩子。我们一个司机,还摆什么架子?”大奶奶道:“司机怎么样?坏吗?你大哥说一张开车子的执照,凭他一年的薪水,也弄不到手。黟亚杰道:可是父亲就不许我干下去了。”大奶奶站起来,在锅里舀着热水,向脸盆里倒下,笑道:“老太爷昨晚是真生了气。可是我要说一句没出息的话,我们老太爷,究竟是过于固执,这个年头,钱越多越好。三爷和二爷,改向挣钱的一条路,那本是对的。慢说我们家很穷,正要找钱用,就是我们家有钱,再……”

她的话只说到这里,却听到老太爷在外面笑道:“与其乱花,不如少挣。”大奶奶立刻把话停止,摇了摇头。亚杰又是伸了伸舌头。她低声笑道:“三爷,你忍耐着一点吧,有客人在家,老太爷说你两句,也不会过于严重的。”亚杰已是端了面盆,走出厨房门,听了这话,把头又缩了回来,向大奶奶笑了一笑,再伸了一伸舌头。大奶奶泡了一壶茶,就自己送了出去。

亚杰将脸盆放在灶头上,漱洗过了。透着无聊,看到砧板上放着一把白菜,就拿了刀一段一段的切着,将一把白菜完全都切成一段一段的了,他第二次,又把它切成段的,再一一的加上两刀或三刀。这工作做完了,他又来个第三次。因为不能再切成段了,将刀在菜上一阵乱剁。正剁个得意,大奶奶回到厨房里来,“哦哟”了一声,走上前去,将亚杰手上的刀夺了过去。笑问道:“三爷,你这是干什么?和我这棵白菜过不去吗?”亚杰仔细一看,砧板上的一棵白菜成了一堆菜酱,也“哦哟”了一声道:“我这是干什么?”大奶奶道:“我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难道你忙了这一阵,你还没有把你那脑子放在上面吗?不用害怕,老太爷是和客人谈心,并没有说到你,而且他和客人谈话,脸上笑嘻嘻的,并没有什么怒容,倒是来的那位年轻的客人,和老人家说话,端端正正的坐着,有点受拘束,你去替人家解解围吧。”

亚杰站着想了一想,点着头笑道:“此话不错,有客在坐,纵然老太爷要骂,‘尊客之前不叱狗’,也许骂得和缓一点。”于是带了笑容走进堂屋。看见李大成和老太爷对面坐着,挺了胸脯,一句一个是。老太爷道:“这里一天有好几班车子进城,不忙起来,何不多睡一会?”大成也站起来,笑道:作小生意的人,赶早市贩货,向来就要起早。起早惯了,睡在床上,倒反是不舒服。力老太爷口里衔了土制雪茄,喷出一口烟来,两个指头夹了烟枝,点着亚杰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你听听他这话,颇含有至理。孟子道性善,苟子道性恶,都不是中庸之道。只有孔子说的,性相近,习相远,合乎人情。一个人肯吃苦耐劳,会练成一种习惯,骄奢淫逸,也会染成一种习惯。吃惯了苦的人,他不以为苦,也正如花惯了钱的人一样,他不晓得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