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换球门(第2/11页)

两人谈着,走到了一块平坦的石坡边。这里有两块石头,已被行人坐得光滑了,于是老太爷先坐下,就将手杖斜倚在石边的一丛灌木上,望了一望周围的环境,因道:“我并不是诗人,自古诗人多入蜀,这四川对于文艺家是的确另有一种启示。我也就这样想着,无论战事是多少年结束,让我在这四川不担心家务,好好的赏识这大自然之美,高兴时,自己作一两首诗,陶醉自己。这自然是无关抗战,但可以让你兄妹四人,不为我衣食担心,能为国家或社会多出点力,然而这就很不容易。”亚雄也坐下了,笑道:“你老人家这意思,在公的一方面,也不许我改行了。”

老太爷将放在灌木上的手杖,又放到杯里,两手抱了搓挪着,沉思了一会,因道:“我并非唱高调,但我们上了年纪的人,作事也必行其心之所安。你看以先亚英是服务社会,你和亚杰都是服务国家,亚男不必给她一个远大的要求,而且她究竟为国家出着四两力气。如今亚英亚杰是自私自利了,你又要去自私自利。因为我二老下了乡,你母亲不愿亚男在城里混,两三天内,她就要回来。这样,我这个老教书匠,已往二三十年教人家子弟怎样作人,怎样作中国人,全是谎话。我觉得有了你两个兄弟改行经商,你这个穷公务员,就忍耐着混下去好了。你自然苦些,我想以后的家庭负担,让你全免了肥。或者你两个兄弟,还可以补贴你一点纸烟费。自然,你两个兄弟,都因贫苦而改行了。如你所说,吃小馆子可以吃炒猪肝,炒肉,还让你继继吃豆芽萝卜,我有点不恕道。眼见我一依允你,马上就可以收入一万二千元,而我把爱国的大道理,单放在你身上,也觉不公。可是你们已得到国家最大的恩惠,没有服兵役。退一步想,我作父亲的,应该把你们和农村壮丁比一比,而在满足之下,把心里的话,对你说一说。我决非唱高调,我是行其心之所安。亚雄,你仔细想想,我的话如何?”

亚雄听了这一番话,看看父亲须发半白,穿一件深灰布棉袍子,越衬着他脸上的清瘦,没想到他穷且益坚,老当益壮,还是这样兴奋,不觉肃然起敬,便站起来道:“爸爸这样说了,透着我唯利是图,很是惭愧。既然如此,我决定拒绝李狗子的聘约。只是我这个公务员,除了起草等因奉此,而外,也无补于国家。”区老太爷又放下了手杖,将手摸了两下胡子,点点头道:“这也是实话。可是你要知道,起草‘等因奉此’,也究竟需要人,而‘等因奉此’,写得没有毛病的,尤其不可多得。若是起草‘等因奉此’的人,都去经商,国家这些‘等因奉此’的事,又向哪里找人呢?”

我有个新的看法,自抗战入川以后,这当公务员与作官,显然是两件事。你既然是公务员不是官,这和以前大小是个官以及官不论大小,能挣钱就好,那是两件事了。你若是这样千下去,我以为对得住国家,也对得住亲师。

他这篇话侃侃而谈,不但把当前的大儿子说感动了,却也感动了两位旁听者。这两个人,也是在外面散步的,听了有人演讲似的说话,便站住了听。这时,两人中走过来一个人,向区老太爷拱拱手道:“刚才听到你贤乔梓这一分正论,佩服之至!真是何地无才?”亚雄看时,正是在公共汽车上让座给他的那个老头子,不过旁边增加了一位穿西服的少年。亚雄道:“不想在这里遇着你老先生。”那老人笑道:“我正因为看到你阁下,所以走上前来,想攀个交情,远远的听到二位的高论,我就不想上前了。但是听完了令尊这一番高论,我实在禁不住要喝一声彩。现在这局面,虽然打着抗战旗号,哪里不是自私自利的表现?难得这位老先生,竟能反躬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