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第2/3页)

好日子进行到第二个礼拜,冯焕的劲头小下去。左撇子的手常拿着笔,在纸上写一两个字又停了,似乎思路突然断了。彩彩给他按摩时,发现他两块肩夹骨紧紧抽住,脖子梗梗的,斜方肌死硬死硬。他渐渐又恢复了那种有事忙没事也忙无所事事就活受罪的紧张状态,甚至比他叱咤风云,呼啸来去,在各个建筑工地指点江山更紧张。可怜这是个过不了好日子的人。好日子让他没抓没搔,让他如针扎如火燎,比收到恐吓信更不可终日。

终于忍受够了好日子,冯焕朝彩彩伸出巴掌。有一点理亏的巴掌:“把我的手机给我。我得跟山里的度假庄园打个电话。”

“用座机打呀。”彩彩说。每天她都把收到的大堆短信删除。她还是想让那安宁的好日子残延一段。

“座机的号码会落到对方手里。”他自己也觉得这话象借口。

“把号码告诉我,我来拨。”她把自己的手机那出来。

他的恼火已经拱到眼底。但他想到了前几天的发誓赌咒,又迅速堆出一张可怜的笑脸,把号码告诉了彩彩。拨通电话,她把手机递给他。等他讲完,她马上接过来,关机,再把它放进包内。

“我没撒谎吧?是特重要的事吧?”他说。“我在那山沟里建了一座法国式度假庄园。现在碰到一个农民跟我作梗,还是个女人。她自己也是开旅店的,开了一家店叫补玉山居,名字是个八流作家给她取的。坏主意也肯定是这个八流作家给她出的。不然曾补玉那女人我了解,聪明能干不假,绝对没长那份坏脑子。八流作家我在网上查过,写书写不下去了,下海做生意,做生意做不下去了,又给人支坏招——就是他给曾补玉支的毒招,肯定是他。他是一只跟在曾补玉身边的绿头苍蝇,找缝下蛆一直没找着。你知道他支的什么恶招吗?他让曾补玉把我庄园中间一块宅基地赁下来,抢在我前头从一个傻╳手里用三十万赁到手,要我出大价钱,不然我的庄园就得绕着她建!我没懵你吧?一个多礼拜关着手机,这么重要的事——上亿的投资呢——我都没去管!”

原本为了他好采取的措施,现在他照办却是为了她好似的。彩彩问他,既然他在山里建庄园,干嘛不到山里住住?那样就彻底低调,彻底深居简出,让所有恐吓者,竞争者的恶意好意统统碰壁,自讨没趣。

冯焕眼睛在浅茶色镜片后面亮了,年轻了,变成少年人那样充满想象和希望的眼睛。他想了想,认为这是个绝妙的主意,应该不战而退。他马上着手准备,告诉秘书,通告各部门,冯总要长期休假,事情由各部门经理和几位副总打理,打理不了的,提交董事会,他本人会定期跟各位董事联络。

在冯老板做撤退前布置的同时,彩彩开车到超市,买冯焕必备的药品和卫生用品。一个瘫痪病人的隐居可不简单,卫生用的品储备成了一座山。彩彩推着的车上堆着一小座白白的山,成人尿布、纸内裤、纸抹布。她的肩膀被人猛一碰,从她身边挤过去一个推车的人。一个推车的姣好背影。低腰牛仔裤绣的花,缀的珠子得论斤两估算,露出两指宽的一截腰漂亮健硕,两条肌肉从肩部拉下来,微微隆起,之间形成一个长长的洼荡,藏着脊椎骨。这是个常去健身房的女子。年龄在二十三四。对体格、肌肉十分在行的彩彩已在几十秒钟之内为前面的姣好身段做了评估。但当她回头一瞥时,彩彩有些失望,她的脸上糊着粉彩,企图填平青春痘疤痕。这个好看却粗俗的面貌转向了彩彩,灿然一笑。彩彩重新估摸了她的年龄,二十八九。

彩彩推着车往药品柜台走。在那里,她伏下身挑选某种油膏。就是供瘫痪病人便泌时用的。冯焕的所有秘密都交给了彩彩,从第七个脊柱之下,一切生理需求都在他和她之间公开。准确说,是在彩彩的两手和一截不能自己的肉体之间公开。她的手和他的肉体在这类接触时十分地公事公办,他可以照样接电话,她也可以在大口罩后面漫无边迹地想点什么或什么也不想。这种接触跟他抚摸她的手完全不是一个性质。跟他把脸埋进她的胸怀更不能同日而语。甚至远不及他意味深长的一瞥目光来得私密。他对待自己的下半身是无奈的、事不关己的。一段死去的肉体,他只是不得不拖着它活下去而已。那肉体需要排泻、擦洗、上油膏,那是它的事,他也没办法。他只对他活着的上半截肉体负责,只有上半截肉体做出的举动才算数。比如搂住彩彩,把头和脸窝进她两乳之间,或者把她的手占为己有,翻过来看看,翻过去玩玩。彩彩接过药品售货员递给她的药膏,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说明书。彩彩在学校读书时是个成绩中等的好学生。她肩头又是一震,一热,接着一股香风。又是那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