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第2/3页)

“装修过了。”

“得再装修一下。外头朴素,里面舒适。电视、空调、洗衣机。被子得特别干净,走一拨客人就得换干净被褥。”

“那得多少钱呀!”

“我借给你。”他露出满是浅褐色牙齿的笑容。

“我不要。我都不知道你是谁,敢跟你借钱?”补玉的脸通红,心发疯似的跳。这个人凭白无故要借钱给她,钱能是好来头吗?

“不要拉倒。”他逗逗她的样子,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回头看看她,又笑笑。

“万一有人来找你,我就说你走了,啊?”补玉说。

“千万别让他进我屋,看见我的电脑!”

说完他已经在十多步开外了。

那一次周在鹏在补玉的客栈住了一个月,走时一分钱房钱都没少她的。临走那天,他从村委会借了墨汁、毛笔,又要了些纸,写了几小时大字,最后把“补玉山居”四个字写在一条毛边纸上。补玉在他走后的一天突然心血来潮,往他名片上的单位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人说:“打他家去吧,他一般不来上班,除了月底领工资。”

补玉想,至少住她店的客人有一个是真人,用真名实姓,还有单位管着。她隔几天又打了个电话,问周在鹏家里的电话号码。往周在鹏家里拨电话时,补玉汗都出来了。她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算不算不规矩。但她马上又为自己护短,在心里说:“不是他主动提出要借给我钱吗?我只不过想问问他话还算数不算。”

补玉打了好几天都没把那个电话打通。不是线忙就是没人接。后来她才知道,周在鹏谁的电话都不敢接,因为十个电话八个是向他追稿债的。

周在鹏的提字在客栈门上挂出来之后,第二天就来了六个美术学院的学生。他们是来写生的,一住住了七天。他们说“补玉山居”这名字好,但题名的作家他们从来没听说过。美术学院的学生还没走,又来了三对男女,其中一个瘫子坐在轮椅上,由一个年轻女人推着,一下包了三间最贵的北屋。补玉只好求美术学院的学生们挤到西边的一间屋去。从那以后,瘫子常常来,一句话也没有,由人推到河滩上一坐坐半天。推他的女人常常换,但都是一样的年轻貌美,穿金戴银,衣服都是包屁股露胸脯。瘫子在第五次住到补玉山居时才头一次直接跟补玉说话。在此之前那些推轮椅的女人一直做他和补玉之间的传话筒。他那天上午没出门,让推轮椅的女人去帮他买烟去,然后他在大敞着门的屋里叫道:“补玉!你来一下!”

这叫声一听就是瘫痪人的嗓音。补玉从来没听过瘫痪人的嗓门是什么样,但她这时马上断定,人要是不瘫到那个程度,一定出不来那种叫声。

她走进瘫子的屋:“哟!冯哥今天穿这么精神?”

补玉从来没有当面叫过瘫子,因为他不让她捞着机会叫他。他不让任何人捞着机会直接跟他说话。但他今天一嗓子“补玉!”叫得老熟人似的,补玉就放肆起来,把这个老爸岁数的冷峻残废人叫作“冯哥”。冯哥一进她的一店她就知道他要是不瘫,一定是人中之王,就是瘫也瘫得风度翩翩,花白板刷头根根发丝都干净闪亮喷香,浅茶色眼镜终日架在端正的鼻梁上是为了别人好,怕人被他锋利得带点凶光的眼睛伤着。这天上午他一身白,补玉现在也懂了,那叫“高尔夫衫”。

“补玉,你今年多大?”

“虚岁三十。”补玉半边屁股搁在书桌角上;“冯哥头回来住店,我还不到二十六呢!”

“问你个事,你把门关上。”

补玉想,这家伙是真瘫假瘫?

她笑嘻嘻地说:“问吧,眼下这个院子都是咱俩的。”

“关上。”

瘫子作主作惯了,对不服从的人就这样烦躁地一闭眼,一挑鼻尖。他长了个发号施令的鼻子,鼻尖又挺又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