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赵振铎(第2/3页)

老辈人活着的时候,我没觉着他们身上的东西有多宝贵,不知道珍惜学习的机会。现在想好好学了,可是人已经没了。很多传统的好东西,都是这样失传的。

现在的年轻人,无论你是哪行哪业,都应该珍惜跟长辈们学习的机会。

后来师爷得食道癌,住院期间,我去陪床。晚上他睡不着觉,就一段一段给我讲述他年轻时候说过的段子。很多段子他多年不演,已经记不全了。可惜当时没拿录音机给录下来,要是留到现在,是很珍贵的资料。

师奶奶那时候是医院的护士长,师爷住单间。我经常是喝着小酒,听师爷给我讲着段子。师爷爱喝酒,所以从来不管我喝酒。第二天师父去医院,问师爷,“小方照顾您怎么样?”师爷说了,“哪儿是他照顾我呀?喝完了就睡,一晚上我给他盖了三回被子。”

1994年,师爷第一次做完手术,正在恢复期间,台湾方面邀请他去演出传统相声。他晚年曾经对我说过,“我现在说相声不为挣钱,只要有人真听就行。”他听说又有人愿意听他说传统相声了,欣喜若狂,不顾医生的劝阻,带病去台湾演出,轰动宝岛。

师爷在台湾挣了一万多块钱,一生节俭的他,用这钱给老伴儿买了枚戒指,这是他这辈子送给爱人的唯一一件首饰。他是不是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想给风风雨雨跟随自己几十年的爱人留下点儿念想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

回来后师爷又住院了。正赶上相声老前辈罗荣寿去世,师爷当时病情严重,但是义字当头的他还是带病参加追悼会,回来病情更严重了,再也没能起来。师爷的最后一段时光是在家中度过的,晚上我经常去陪他。

他人生的最后一个除夕,师父带着我们到床前给他敬酒。给他嘴里点了三滴酒,一生爱酒的他此时已经喝不下了,只有默默地流泪。

师爷的葬礼也在下坡清真寺举行,他的亲友和老观众都去送行。清真寺门口那条街的生意人听说要送赵振铎先生,主动停业半天,让出道路来。北京不少群众都去送行,大伙轮流抬着师爷的灵柩,送出好远才上车。

那天,赵世忠先生望着合作了几十年的老搭档,说了一句话,“你是有福不会享啊!”是呀,如果师爷晚年不当团长,少生闲气,肯定能多活几年。现在的某些艺术大师,当年跟师爷比差得很远。但是人家坚持下来了,所以享着福了。

十几年后赵世忠先生也去世了,跟师爷得的是同一个病,病变的部位相同,是同一个大夫给做的手术,这就叫缘分。哥俩合作一辈子,有感情,也有矛盾。赵世忠先生为什么比师爷多活十几年呢?因为赵先生“糊里糊涂”,不生闲气,不操闲心,这就叫难得糊涂。

师爷去世前立遗嘱,公证员就是后来给央视很多大奖赛当公正人的阎梅女士。她听说师爷这么一位著名的艺术家,曲艺团的领导,遗产才两万块钱,感动得流下了热泪。她不知道,这两万元里,还有一万是我师父李金斗给的。

师爷葬在回民公墓,下葬的时候要念经。当天阳光明媚,可是阿訇念经的声音一起,竟然噼噼啪啪掉起了大雨点。经文结束,雨点儿也停了。师爷是高人,老天有感应了。

师爷一生出过大名,但是没挣过大钱。生活非常节俭,很多时候一把花生米就是他唯一的下酒菜。但是他对晚辈不抠门儿,我们去的时候他会亲自和芝麻酱,请我们吃涮羊肉。我说:“师爷,羊肉不够了。”师爷说了,“羊肉不够,白菜找齐儿!”

我师父的儿子也是师爷和师奶奶给带大的。他四五岁的时候,有一天看完外国电影,回家跟师爷说,“爷爷,我想吃西餐。”师爷说,“给他盛碗米饭,让他上马路西边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