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26页)

到了早上,我们发现前一晚我太兴奋了,在以不再是处男的身份回到小木屋前把车钥匙锁在了车里。艾拉又一次大笑了——但除却这次,我在小木屋的那一周里他是一点都乐不起来。

艾拉间或也请靠我们最近的邻居雷蒙德·斯维克孜过来和我们共进晚餐。雷是个单身汉,住在沿路下去两英里远的地方,在一处废弃的采石场边缘,那洞穴看上去极为原始,是人挖出来的深坑,硕大无朋,让人恐惧,好像世界的底部,那种虚无,就是在有阳光的时候也让我心里不安。雷一个人住在那里,是一处单间的建筑物,几十年以前是存放挖矿器材的储物棚,是我见过最孤寂的人的住所。战时他曾在德国作过战俘,回家后得了艾拉所称的“精神问题”。一年以后,他在锌矿上——艾拉自己少年时就在那处锌矿上用铲子干过活——钻井时一次事故中伤了头骨。地下一千四百尺的地方,头顶上方一块像棺材那样大小、重量超过一千磅的岩石落在他正钻的一堵墙旁边,虽然没有压倒他,但把他面朝下重重击倒在地。雷活下来了,但他再没下过矿,从那时起医生就一直给他重建头骨。雷就住在附近,艾拉给他一些零活干,让他给蔬菜园下种,他不在时让他给园子浇水,付钱让他给小木屋修理修理粉刷一下之类的。大多数星期他付钱给他但没什么活给他干,艾拉住在那里时,看到雷吃得不好,就叫他来,给他吃东西。雷几乎从不说话。是让人愉快的那种迟钝的人,总是点着头(据说他的头很不像事故前他的头),很有礼貌……就是在他和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艾拉也没停过攻击我们的敌人。

我该预料到的。我是预计到的。我期待过。我以为我不会厌烦的。然而我的确是厌烦了。下周我就要进入大学了,艾拉给我的教育已经结束了。快得让人难以置信,结束了。那种天真也结束了。我走进了皮卡克斯山上那个小木屋,再走出来时却换了一个人。充满活力的新力量无论名字如何,全然是自己到来的,无法逆转。当年从父亲身边分裂出去,由于对艾拉的迷恋而削弱了儿子对父亲的爱,现在这样的事又重现在我失去对他的迷恋这点上。

艾拉带我去看当地他最喜欢的朋友霍勒斯·布里克斯顿——他和儿子弗兰克经营动物标本剥制,就在附近一条土路旁布里克斯顿家农舍的一处半改建过的两个房间的牛棚里,就在这时,艾拉和霍勒斯说的也全是他不停歇地和我说过的那些。前一年,我们去过那里,那次很愉快,听的不是艾拉不停地谈朝鲜和共产主义,而是霍勒斯不停地讲动物标本剥制术。“内森,你可以写个广播剧,拿这个人当主角,就只写动物标本剥制。”艾拉对动物标本剥制的兴趣是他仍旧怀有的劳动人民爱好的一部分,与其说这爱好的对象是自然之美,不如说是人对自然的干预,是工业化了的自然和被开发了的自然,是被人触摸过、使用过、损害过的自然,和你在锌镇中心开始看到的被人毁坏了的自然。

我第一次走进布里克斯顿家门时,前面一个小房间古怪的凌乱让我惊愕:到处都是成堆的硝过的皮子;屋顶用一段段金属丝吊着鹿角,挂着标牌,沿着整间屋子的长度前前后后挂着几十个鹿角;屋顶还垂着巨大的涂了漆的鱼,亮闪闪的,延伸出脊鳍,修长的剑状上颚,有一条亮闪闪的鱼有一张猴子的脸庞;动物的头颅——小的,中号的,大的,特大的——架在墙壁的每一平方英寸上;地板上密密麻麻铺满了鸭子、鹅、鹰和猫头鹰,很多还张着羽翼仿佛在飞行。有雉和野生火鸡,有一只鹈鹕,一只天鹅,散在这些鸟中间的还有一只臭鼬,一只美洲野猫,一头土狼,和一对海狸。沿墙摆着的灰蒙蒙的玻璃箱子里是小一些的鸟类,鸽子,一条小鳄鱼,还有蜷缩的蜥蜴、海龟、兔子、松鼠,各类啮齿类动物,老鼠,黄鼠狼,和其他我说不出实在名称的丑陋的小玩艺,安顿在衰微的老式自然场景之中。到处都是灰,作斗篷的毛皮,羽毛,兽皮,什么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