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生如草芥

樊仲子果然请了庸生来。

硃安世和驩儿躲在暗室下面,听上面樊仲子恭恭敬敬请庸生入座。郭公仲口不善言,只说了个“请”字。

“不知两位请我来有何贵干?”一个枯涩但刚劲的声音,自然是庸生。

樊仲子陪笑道:“先请庸先生饮几杯酒,我们再慢慢说话。”

庸生道:“饮酒有道,举杯守礼,或敬宾客之尊,或序乡人之德,我一不尊贵,二无宿德,这酒岂能胡乱喝得?”

硃安世听了,不由得皱起眉,他最怕这些迂腐酸语,若在平日听到,恐怕会一拳杵过去。

樊仲子却依然和气赔笑:“先生学问精深,在我们眼里,先生比那些王侯公卿更加尊贵。我们都是粗人,不敢拜先生为师,但有些学问上的事,要向先生讨教,理该先敬先生一杯。”

庸生却道:“宾主行酒礼,岂有女子在座?孔子曰:教之乡饮酒之礼,而孝悌之行立矣。你们果然粗莽不知礼仪。”

樊仲子忙道:“先生教训的是,这是我家一个远亲表妹,向来缺少训导,所以才要向先生请教——你还不快退下!”

硃安世顿时笑起来,正在想韩嬉会气恼得怎样,却听韩嬉笑道:“哎呀,先生呐,小女子生在穷乡僻壤,投奔这里之前,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穿过,哪里知道这些礼数?小女子这就退下,还望先生以后多多教导。”

随后,一阵细碎脚步声,韩嬉去了侧室。

庸生气呼呼道:“毫无礼法,粗陋不堪,这酒你拿开,我不能饮!”

樊仲子仍小心恭敬:“酒不喝,那先生请吃些菜?”

庸生道:“非礼之禄,如何能受?”

樊仲子道:“我听一个故友说,当年人们向孔子拜师,至少要送上一束干肉,我们要向先生求教,这菜肴就当敬献的薄礼吧。”

庸生道:“如此说来,倒也不违礼仪,那我就不客气了。”

随即,一阵稀里呼噜咀嚼、砸吧、吞咽声,想来那庸生许久没有沾过荤腥,吃得忘了他的礼仪。

许久才听庸生咂着嘴道:“好了,既收了你们的束修,有什么问题请问吧。”

樊仲子问道:“请问先生《论语》是什么书?”

庸生道:“《论语》乃圣人之言、群经之首,是孔子教授弟子、应对时人之语。后世弟子欲知夫子仁义之道,必要先读《论语》。”

“天子设立五经博士,《论语》是五经之一吗?”

“非也,五经者,《易经》、《书经》、《诗经》、《礼经》、《春秋》。”

“既然《论语》是孔夫子圣言,如此重要,为什么不立博士?”

“天有五行,人学五经,此乃天人相应之义。”

“《论语》就不合于天了?”

“胡说!五行之外更有阴阳,五经之外,还有《论语》、《孝经》。”

“书还要分阴阳?”

“世间万物莫不分阴阳,何况是圣贤之书?五行归于阴阳,五经总于《论》《孝》。《论语》是尊圣之言,属阳;《孝经》乃敬祖之行,属阴。言行相承、阴阳相合,体天之道、察地之义。春以知仁、秋以见义。地承天,子孝父,星拱月,臣忠君……”

庸生滔滔不绝讲起来,起初,硃安世还能勉强听懂,后来便如陷进泥沼,听得头昏脑胀、烦懑不堪。樊仲子在上面也半晌不出声,恐怕也是一样。

幸而郭仲子性急,忽然打断道:“孔壁!”

庸生终于停住嘴,问道:“什么?”

樊仲子忙道:“先生讲得太好了!只是我们蠢笨,怕一时领会不了这么多。眼下,我们有一件事向先生请教——”

“何事?”

“古文《论语》是怎么一回事?”

庸生声音陡变,十分诧异:“此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樊仲子笑道:“有天在路上,我听两个儒生在争论什么古文《论语》、今天的《论语》,我也听不懂,只是觉得纳闷,一本《论语》还要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