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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玲给我端来一杯茶:“你先喝口茶吧。”

我伸手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把身体尽量往沙发里沉下去。

“怎么了?”朱玲问我。

“没什么。”

“情绪那么低落。”

“谁知道——一直这样。”

“这样不好。”

“是不好。”

“你还有钱吗?”

“有。”

“姑娘?”

“有。”

“原来是这样。”

朱玲笑了。

“你笑什么?”

“我觉得你挺有意思。”

“有意思?”

“是,有意思”

“朱玲。”

“啊?”

“谢谢你。”

“谢我?”

“当然。”

“为什么?”

“你帮我买大麻——”

“这没什么,顺手的事儿。”

“可我什么也没干——天天呆着。”

“那不挺好嘛——总比干坏事强。”

我低下头,不知说什么好。

朱玲去了一趟厨房,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小信封,她递给我。

我接过来,捏了捏,信封里是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一小块大麻。

我把它放进兜里。

然后,我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水。

朱玲看着我。

“朱玲。”

“啊。”

“本来我不想告诉你——”

“说吧。”

“是坏事。”

“没关系。”

“我和辛虹在一起,她是我从三里屯带回来的一个姑娘,有性病,昨天夜里,我喝多了,跟她睡觉,没带避孕套。”

“你干嘛不早说?”

“刚想起来的。”

“那快去医院吧。”

“我一会儿去。”

“现在就去!”

朱玲急了,她三步并做两步,冲到门前,把门拉开:“快走。”

我看了她一眼,站起来。

“那我走了。”

“滚蛋。”

我走了出去,门在后面被重重关上了。

我靠在门上,吓了一跳,我突然感到有点害怕。

7

朱玲是我在“硬石”认识的,那时候是九四年,我二十六岁,刚刚开始写剧本,剧本的活儿时有时没有,有剧本写,就有钱花,就高兴,就能跑到外面混,没剧本写,就没钱,就不高兴,同样也要跑到外面混,总之,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和我的一班朋友天亮入睡,下午起床,聚在一起,往往一顿晚饭便吃到太阳落山,然后一起熬过漫漫长夜,直至天明。

8

在夜里,比起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电脑,或者一本本不知所云的书籍,我更愿意与别人在一起,无论那是些什么人,无论他们是好是坏,那是在九五年。

不用说,我那时陷入难以言喻的苦闷之中。

但在白天,我宁可睡去,即使吃上一百片安眠药我也要在白天睡去,白天是那些浑浑噩噩的家伙的天下,在白天,他们穿上西装或便装,她们描上红唇或画深眉毛,他们刷好牙齿,把脸洗净,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冲出家门,他们压抑着卑劣的念头走上大街,他们做出一个个计划,他们实施一个个计划,他们生产、交换、消费,他们控制别人,他们摆脱别人的控制,他们积极向上,他们是这个破烂不堪的城市的发动机,他们让这个臭气熏天的城市在人海里航行而不至沉没,他们奋力改变自己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他们随着成功或失败,或沾沾自喜或垂头丧气,他们给自己理由,给自己借口,让自己存在,让自己有价值,他们在阳光下庸庸碌碌,一句话,他们在挣扎着,那一副副辛辛苦苦的尊容足以叫人肃然起敬。

他们是那些正常人。

而当路灯亮起,咖啡店开门迎客,酒吧的霓虹灯开始招摇闪烁之际,正常人便纷纷从他们的岗位上鱼贯而出,返回家园,他们拧亮电视,听听里面的胡言乱语,他们吃起晚饭,与家人一起谈论工作的艰辛,待遇的不公以及各种生活琐事,与此同时,北京这座城市猛地撕下面具,刹那间露出另一付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