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母亲们的日记(第4/7页)

窗户上流着水,能听到雨声。

“金鱼之墓,被雨淋湿……”

月冈自言自语似地这么说。

离窗户不远处的合欢树下立着一根小小的白搓木头。

“刚才您来的时候,孩子们正在说金鱼吧?”

月冈这样问花子母亲。

“金鱼……一个,一个,挺伤心的是吧?”

“对!”

“那就是金鱼的坟墓,刚才造的呢。”

“孩子们造的?”

“不是。下着瓢泼大雨,我到操场上去了。”

“啊”

“今天早晨一到学校孩子就闹腾开了,说是金鱼缸里只剩下一个金鱼了。一看,原来扔在院子里的树下了。说是死在鱼缸里飘在水面上,孩子们的母亲就把它扔在那里了。可是这样处理死金鱼不行。不会使用语言的孩子,等于一直处在自己狭窄的壳里,缺乏普通人的感情,极其自私。怜悯别人啦,关怀别人啦,几乎不懂。因此,情操教育就十分重要。金鱼死了,对孩子们来说,正是教育他们衷怜生命的好机会,不能白白地放过了。所以我就拿来锹和作墓标用的白木头,挖个坑把它埋了。还给它供了鲜花。孩子们从窗户里往外看着。因为他们看见了,所以语言也就记得牢。比如:金鱼死了,死了——怪可怜的——给它供了花,行了礼,行了礼——如此等等美的语言也就学到了。”

花子母亲连连点头。

不错,细想起来,这些语言都是美的。

又聋又哑的孩子,现在才知道这些语言所包含的意境,才知道这些语言的美。

花子母亲想:

“我们对于这些容易的和习以为常的几句话,不以为意地使用着,但是,果真深刻地理解了它的意思了么?”

花子母亲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被雨打湿的金鱼坟墓,以及那墓前的花。

这时她不由得想起,花子曾经弄死蝴蝶,揪下它的翅膀。

合欢花被雨淋湿就不引人喜欢了,同样,它软软的叶子也合起来了。那合着的叶子被雨点敲打得东摇西晃。

月冈老师走到学生们前面说:

“你们在画什么哪?我想你们画的肯定好。”

这样说完之后就每个人都这样问答了一遍,然后回到花子母亲这里。

水墨画是头一回画,哪里该用浓墨,哪里该用淡墨,是很不容易掌握的哪。”

有的学生舔笔尖,弄得嘴唇全黑。

月冈老师过来用纸给那孩子擦嘴,她虽然面带微笑却若有所思地:

“您看过了上课情况,有什么感想?”

她仿佛自言自语似地这样问。

唐突之间,花子母亲张口结舌难于回答,她只是说:

“我边看边想过,受教于这么好老师的学生,我以为实在是幸运的。”

说完她难过地低下头说:

“这孩子假如眼睛能看得见,也能和这些孩子们一样,到老师这里来……”

月冈老师点了点头。她伸手要摸花子的头,但是那只手又缩回来了。因为她的手指尖在颤抖不已。

她说:

“昨天我哭了,您说可笑不?我去参观一所小学校。那学校的教员是我的同学,一位热心的教师。这里一个班至多十个人,可是我的朋友那里一个班60个人。60个孩子,都是随心所欲地能说话的孩子。这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我觉得不可思议,不禁悲从中来。那里的孩子即使上课左顾右盼,不一心一意地看着老师的嘴,也能听得见老师的话。一想到我的孩子们,那些不会说话的孩子,一想到那里的孩子能够随心所欲地说话,就禁不住流泪。我当时说:‘我很羡慕,想到自己的孩子,觉得很难过。我那些孩子啊,耳朵听不见,嘴也不能说。’我这么一说,那位朋友也直掉眼泪。”

花子母亲也热泪欲滴。

“朋友的学生也立刻和我亲近了,他们对我说:老师今晚上住这里吧。我问:住哪里,他们说:住学校呗。我说:没被盖呀。他们说:没关系,我从家里给您拿来。引得大家大笑。可是他们说,老师一休息学生们就没着没落。我说我的学生们也是这样呀,也够可怜的了。我这么一想,就回来了。可是我总想着,让我的孩子们也能说话,能达到那里孩子的百分之一也好啊,因此,脑子里总是离不开我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