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二十六 沉星(第2/5页)

那是他和她初遇的时候,她送给沉羽的,鱼肠。

恩断义绝,就此。

莲见慢慢弯腰,捡起了那柄短剑。

她抽出来,寒光流转之间,一声龙吟。

然后,她笑起来,慢慢地轻轻地握上了剑刃。

破开肌肤的感觉不疼,是凉的。

她这么想着。

“莲弦。”她低声唤道,莲弦果然从帐外进来,看她一手鲜血,也没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

“我亲自带兵五万,增援蔡留,务必要将沉谧斩于此役,不惜一切代价。”

其实,她也没有什么代价好付出了呢。

这么想着,她轻轻地把沾染了自己鲜血的短剑,收回鞘中。

蔡留被攻破是在莲见增援的第二日,六月五日的时候。

为此,燕氏付出了将近六万具尸体的高昂代价。

可以毫不夸张地形容,当莲见进城的时候,她脚下的每一块泥土都被鲜血深深浸透。

当时有火在战场上燃烧着,并不太近,也不远,风是灼热而干燥的,地上血红色的泥土微微有些干涸,透出一股腐败的铁锈的味道。

莲见是一个人进的蔡留,牵着马,腰间佩着长剑,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百姓都缩在房子里瑟瑟发抖,偶尔能听到一两声小孩的哭声,随即就立刻被掩住。

跟她差了一箭之地,军队小心入城,立刻散开,四下搜寻。

她入城的时候就下过命令,暂时不要靠近城中的太守邸。

莲见独自一人向太守邸走去,在靠近的时候,听到了笛子的声音。

龙笛之声,并不激昂,而是清雅如月,正是一曲歌颂盛世的雅乐——《太平乐》。

莲见慢慢地,拾阶而上。

当时是深夜,一弯弦月,锐利得似一柄钩子,沉谧站在府邸的高台上,一身黑色朝服,不若往日风流倜傥,反而是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庄严肃穆。

九千甲士,死伤殆尽,沉谧孤身一人,立于高台,就像这个即将覆灭的王朝。

一曲终了,莲见对这个以一己之力支撑王朝的男人,微微低头。

“君乃国士,国士无双。”

燕莲见的声音清冷如同流冰,带着灼热气息的炎风猎猎地吹动沉谧的广袖,那个男人背着月光,高傲而优雅地收下了这句并非恭维的评价。

然后沉谧笑起来,一刹那,仿佛四周一切倒转轮回,这里不是生死战场,而是御前深花孤径,静谧风雅。

“我却从未想过要做一个国士啊!”沉谧温柔笑着,以一种眷恋眼光看着手中的龙笛。

他说:“我啊,毕生之愿,就是做个碌碌无为的贵族子弟,吟二流的诗歌,吹浅薄的曲子,为了一封女公子的来信辗转反侧,长吁短叹,爱很多很多人,被很多很多人爱,然后就这么过完一生,谁都不知道我的名字,死的时候有人伤心,然后过了几年,伤心也就罢了,去寻更好的男人,或者立意教训子孙,绝不能像我这般庸碌无能。

“我想无忧无虑,什么都不思考,浅薄无知地活着,然后无忧无虑,什么都不思考,浅薄无知地死去。

“第一年还有人去我的坟上祭拜我,第二年便少了,第三、四年就没有人记得,然后过了十多年啊,几十年啊,有人要在这里葬别人了,挖啊挖的,就挖出我的骨头来,因为根本不出名嘛,后代都不记得祭祀的没本事的先人,也就被很无所谓地丢到一边去,久了久了,就从骷髅的眼眶里长出草长出树,撑破了,也就这么腐烂,多好?

“但是,你看,这是多么难的愿望。”

莲见只是凝视他,过了片刻,慢慢说:“君的愿望,并不困难,何不从今日开始?”

沉谧额边有风拂乱的长发,他只是含笑看着莲见,眼神柔和,像是在看自己的另外一个妹妹。

然后他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刹那之间,他不是那个吟诵风月,于梨花中慢慢而行的风雅公卿子弟,而是朝廷的兰台令,这个国家的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