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第2/2页)

柳东真的不明白母亲要说什么了,他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柳秋莎又说:你是咱们家惟一的男孩,你该做大事……

没等柳秋莎说完,柳东就起身走了。

柳东是母亲从小到大最疼爱的一个孩子,因为他是男孩。柳东渐渐长大了,母亲开始对他越来越失望。柳东多愁善感,没事就捧着一本书,经常弄得眼泪汪汪的,这一切,都不是母亲所希望的。母亲希望的男人是,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男儿有泪不轻弹,拿得起放得下,干大事,干狠事。显然柳东对母亲内心的希望相去甚远。惟一值得骄傲的事就是考上大学,而考不考大学对柳秋莎来说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按照她的想法和逻辑:考上大学也是不能成就大事的。邱云飞也是大学毕业参加革命的,可他这一辈子成就什么了?什么也没有!在柳秋莎眼里,邱云飞这一生是失败的人生。

老年的柳秋莎不仅对自己不满意,她对身边的亲人也没有一个满意的。她只有把自己惟一的希望寄托在柳南身上。直到现在,柳南和望岛仍战斗在部队,只要在部队干下去,她就有一份期待和希望。

当年,柳北义无反顾地去了新疆,这一走永不回头的样子,她原以为柳北能有个出息,后来,还是一家老小地从部队里滚回来了,她心里种下的那颗希望的种子,也随之夭折了。

终于,邱云飞被宣布退休了。宣布退休那一天,邱云飞平静得很,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怀里多了个纸箱子,他把纸箱放到书房里,该干啥就干啥。

柳秋莎一点儿也没有看到邱云飞的变化。直到第二天,吃完早饭,邱云飞仍然没有走的意思,他背着手,慢条斯理地在客厅里踱步,不忙不慌的样子。

柳秋莎就一眼又一眼地向窗外眺望,因为每天这时,来接邱云飞的小车已经准时开到楼下了,今天那辆车却没有出现。柳秋莎的心比邱云飞还急,于是,她就一次次向外张望。终于,她忍不住了,冲踱步的邱云飞说:接你的车是不是坏在半道上了?

邱云飞就平淡地说:我退休了,再也不用上班了。

柳秋莎就瞪大了眼睛,直到这时,柳秋莎才发现,以前钉在邱云飞衣服上的领章统统不见了,她“咦”了一声,又“咦”了一声,突然她放声大笑了起来,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流出来了。半晌,她说:邱云飞,咋样,你也有今天呢!

邱云飞就说:咋的了?

柳秋莎就说:我还以为你们知识分子永不退休呢。

邱云飞就说:任何人都有退休那一天。

柳秋莎就说:好哇,好哇,你终于蹦跶到头了。

邱云飞就文质彬彬地说:退休并不退志,这是我新的起点。

柳秋莎又笑了笑说:邱云飞别光说得好听,啥起点?告诉你,你我一样,咱们这都是人生的终点。

邱云飞笑了笑,转身进了书房,接下来,邱云飞在书房里忙什么她就不得而知了。从那以后,邱云飞每天都如同上下班一样有规律地进出书房。刚开始,柳秋莎以为邱云飞有规律地进出书房是做给自己看的。她刚退休时,也抓耳挠腮了好一阵子,如果没有两年无所事事的顾问生活,她不定会怎么难过呢。后来,她发现,邱云飞真的不是故意做出来的。

有一天,她进了邱云飞的书房。邱云飞正伏在案头写着什么东西。她又看到了在靠山屯经常看到的那种黄色的草纸,此时那堆纸规规矩矩地堆放在写字台上。

柳秋莎看了半晌也没看出名堂,她背着手像视察工作的领导似的说:副院长同志,忙哪?

邱云飞就说:退休好哇,我又可以写小说了。

写小说?这句话雷似的在柳秋莎心里滚过。她没想到,邱云飞退休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写小说。当年在靠山屯他就写过小说,那时认为他是消磨时间,也就没往心里去。没想到邱云飞退休后又开始写小说了,柳秋莎当时就想:邱云飞这是在找借口,他是借坡下驴呢,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写不下去,然后跟她一样,同样无所事事。于是她就背着手,笑吟吟地说:写吧,写吧,看你能写到啥时候。说完,她就从邱云飞的书房里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