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柳秋莎没有想过要给自己过生日,从小到大没有人给她过过生日。十三岁以前,那时父母还在时,她过生日那天,母亲有时想起来了,便摸着她的脑袋说:我家的芍药又大了一岁。她睁着眼睛,茫然地望着母亲,她不知道大了一岁和过生日有什么关系。孩子的生日,母亲永远都会记得的,那是个撕心裂肺的日子,苦难和生命同时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于是,母亲和孩子,便同时拥有了这样的纪念日。

那天晚上,邱云飞在提醒柳秋莎生日时,她根本没有听到,她不是不想听,她睡着了。医院里有好多事需要她忙碌,回到家里,还要做饭洗衣的,她没有多少时间和闲情,让她去抒情或者说是享受。

但她的生日还是如约地来了。柳秋莎过生日那天,邱云飞特意早点回来了一会儿,他回来的时候,在外面买了一个蛋糕,他想要给柳秋莎一个惊喜,他把蛋糕藏在了柜子里。这时孩子还没有放学,他来到了厨房,他要给孩子和柳秋莎露一手。菜是新买的,有鱼、有鸡,他就手忙脚乱地在厨房里干上了。

柳北和柳南回来的时候,睁大眼睛望着父亲,她们先是往厨房里探了一次头,父亲做饭对孩子们来说是件很新鲜的事,柳北说:爸,你还会做饭?

邱云飞冲孩子笑笑道:今天是你妈的生日,咱让她回家吃现成的。

柳南就问:我妈的生日,你给我妈煮鸡蛋了吗?

每次孩子们过生日,柳秋莎都记在心里,那天早晨,她会给过生日的孩子煮一个鸡蛋,放在孩子的书包里。她煮鸡蛋时,顺便也会多煮一个,是给柳东的。有一次,柳北过生日,母亲给柳北煮一个,又给柳东煮了一个,柳南就说:妈,你偏心眼,姐姐过生日,为啥给柳东煮鸡蛋?

柳秋莎就说:弟弟小,你不要跟他比。

柳东过生日的时候,柳东就会得到两个鸡蛋,也就是说柳北和柳南都没有,柳东就有了双份的鸡蛋。

那时,柳北已经大了,她不和弟弟比这些,柳南不干,一脸不高兴地说:妈就偏心眼。

柳秋莎听到了,追到孩子们的屋里冲柳南说:妈就偏心眼了,咋的,谁让你们不是男孩了?男孩子就应多吃点,好长大个儿。

从那时起,柳北和柳南明白了自己在母亲心中的地位,她们是可有可无的,惟有柳东才是母亲真正的孩子。也就是从那时起,有意无意的,她们开始疏远母亲了。

柳秋莎带着柳东回来的时候,邱云飞已经把饭菜快做好了。柳秋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讶地望着在厨房里忙活的邱云飞。她要去帮忙,围裙都系上了,邱云飞却笑着把柳秋莎推了出来。

柳秋莎习惯了下班就进厨房的程序,不让进厨房,她一下子就没事可做了。于是她背着手这儿看看,那儿转转,像个监工似的。柳北和柳南已经伏在桌子上开始写作业了,柳东的作业已经在母亲的办公室里写完了,他也跟着母亲这看看,那转转。柳秋莎看见了两个女儿,便说:写吧,好好写。

柳东也学着母亲的口气说:写吧,好好写。

说完了随着母亲转出来了,俩人一走,柳北和柳南就对视一下,柳南不满地冲母亲和弟弟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

邱云飞把饭菜端到桌上了,招呼全家人开饭时,柳秋莎一看见饭菜,脸色沉了下来。她不是不喜欢这样的饭菜,看见有鸡有鱼的,她心疼,便在心里算计:这得多少钱呀!她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家里的经济大权她是掌握的,邱云飞把每个月的工资都如数地交给她。邱云飞不抽烟,不喝酒,她算计着邱云飞的开销,然后在那些工资里,拿出个三元五元的留给邱云飞,那是他一个月的花销。剩下的钱归柳秋莎掌管,三个孩子上学的花销,一家人一个月的柴米油盐,还有水费,电费什么的。然后她每个月还要给于三叔、三婶他们寄上一些。自从进城后,他们每个月都要给三叔、三婶寄上些钱。柳北和柳南在三叔、三婶家里生活了好几年,这样的恩情他们不会忘。往深处说,柳秋莎的父母不在了,当年是三叔、三婶救了她,她连夜跑进山里投奔“抗联”游击队,父母的尸体都是三叔、三婶一家帮助掩埋的。在她的内心里,早就把三叔、三婶当成父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