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在辽沈战役打响前,部队并不那么紧张。邱云飞还有时间到医院里看望柳秋莎。

柳秋莎送走了孩子,她果然是一身轻松了,人们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生死不怕的“抗联”游击队员的身影。她想,自己没有牵挂了,可以和男人一样,带着一个排,或者一个连去冲锋陷阵。只有打仗,她才觉得踏实;在医院,或者像邱云飞那样,拿个相机拿个笔什么的,她一律觉得那是吃闲饭的表现。送走邱柳北回到医院后,她曾找过马院长。马院长也是从延安来的,这是一个心慈面善的老同志,什么事都不急不躁的样子。

柳秋莎找到马院长就说:我要去部队,去打仗。

马院长就睁大眼睛望着她。

她又说:医院这活儿谁都能干,多一个少一个,我看都差不多。

马院长说:医院我说了算,打仗的事不归我管,要是有部队要你,我放人。

柳秋莎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最后她就想到了胡一百。当初没有胡一百,她就不会第一批开赴东北。她想,自己和胡一百是有共同语言的,当初没有同意和胡一百结婚,那是另外一回事,打仗又是一回事。

她找到胡一百时,胡一百正指挥部队在锦州城外调防,他的身旁站着警卫员参谋等人,胡一百正举着望远镜观察着阵地情况。那匹从延安带来的马,闲散地在一旁吃着草,柳秋莎对这匹马是太熟悉了,她甚至熟悉了它的蹄声以及咴咴叫声。那时,她怕听到它的声音,现在今非昔比了,要是能天天看见它该多好哇!她一想到这匹战马驮着主人,在战场上冒着炮火硝烟冲锋陷阵的样子,她就激动。

胡一百在望远镜里看见了她,放下望远镜便说:柳队长,我们这里还没开战呢,你就急着救伤员来了?

胡一百这一句自然是调侃的话。柳秋莎没有理会,认真地冲胡一百说:胡师长,我要参加战斗,你的部队敢不敢要我?

胡一百放下望远镜,仔细地盯着柳秋莎说:如果,你是个男的,我现在就给你一个营。

柳秋莎有些愤怒:女的怎么了?别忘了,我十三岁就参加“抗联”了,啥阵势没见过?

胡一百真的很欣赏柳秋莎的性格,可现在,任何一个师里,还没有一个参战的女兵,这个例他不能破,在战斗中,柳秋莎要是有个好歹他不好交待。况且,在男人中,夹进来一个女人,也很不方便。于是他说:上级什么时候让女人打仗了,我第一个想着你,我还是那句话,给你一个营。

直到这时,柳秋莎才明白过来,此时的部队已经不是当年的“抗联”游击队了,战争要让女人走开。她恨自己生不是男儿。她又想到了女儿邱柳北,在怀着孩子时,她一千遍一万遍地想过,一定是个男孩。等孩子长大了,又是一条汉子,在战场上骑着马,端着枪冲锋陷阵。结果偏偏却是个女儿,这让柳秋莎不能不感到遗憾。她甚至把生的是女儿归结为邱云飞的错,因为邱云飞太细腻了,孩子像邱云飞。要是和胡一百结婚呢,那一定会是个儿子。她对自己这一想法,感到大吃一惊。

那些日子,柳秋莎的心情可想而知。不能参加战斗,让她感到耻辱。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邱云飞看她来了。那些日子,不仅邱云飞来探望柳秋莎,许多军官经常往医院里跑,医院里大部分都是女人,医生、护士的,她们的丈夫都在作战部队。一场大战即将打响,夫妻在一起团聚一次是正常的事,因此在大仗前,男人女人们就营造出了许多悲壮的氛围,这种氛围使女人更依顺,男人更勇猛。

柳秋莎却没有这番心情,她还在为不能参加战斗而痛恨着自己。对邱云飞的到来,她也是显得不冷不热的。他们躺在床上,邱云飞就要有所动作,邱云飞每次显得都很细腻,伸出手,脸呀、脖颈什么的先抚摸一番。在延安的时候,那是他们的新婚,柳秋莎曾为邱云飞一双火热又轻柔的手激动不已。此时,她的身体是麻木的,她甚至粗暴地甩开了邱云飞伸过来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