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一九四五年八月,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取得决定性胜利的年月。欧洲战场已硝烟散尽,中国人民八年浴血抗战也已到了决胜关头。八月六日,美国在日本广岛扔下了第一颗原子弹,八月八日苏联政府对日宣战,次日,一百五十万苏联红军分三路,从中苏、中蒙、中朝边境突破日军防线,对百万日本关东军和伪“满洲国”军发起全面攻击。

八月九日,毛泽东发表声明支持苏联对日宣战,十日,朱总司令向解放区所有武装部队发布了第一号大反攻的命令。

几天后,胡一百、柳秋莎所属的冀热辽军区接到了延安总部下达的挺进东北对日最后一战的命令。

那些日子,许多部队都在做着紧张的准备工作。柳秋莎此时已经怀孕了,她发现自己怀孕时,肚里的孩子已经两个多月了。她做梦都想着回东北,其实她离开东北的时间并不长,满打满算才一年多的时间,这一年多,对她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她依稀记得,她离开“抗联”时的情形。那个地方叫加德满州,他们一行人是在“抗联”队伍护送下来到这里的。那是个夜晚,雪橇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他们坐上雪橇,再走一段,过一条江,那边就是苏联了。到了苏联有国际共产组织的同志在接应他们,也就是说,那里是安全的。

那是怎样一幅生离死别的情景呀,他们坐着雪橇,挥手和同志们告别,同志们在黑暗中挥着手,低沉地说:保重——

不知是谁,呜咽有声地哭了起来,接着一群人都哭了起来。他们清楚,现在的“抗联”到了最艰苦的时候,敌人已经封山半年了,他们只能靠吃树皮、草根度日了,生与死只在那一瞬间。这时候他们不想离开同志们,他们曾经无数次地说过:要死大家就死在一块。但现在他们就要走了,离开这里的同志,他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哭成了一片。

在以后许多个日子里,柳秋莎仍深深地怀念着“抗联”的生活,以及那里的山山水水。她做梦都没有离开那里,仍在山山岭岭间奔跑着。当她得知部队要开赴东北的消息后,她高兴得一夜没有合眼。她一遍遍地冲邱云飞说:云飞,咱们就要回老家了,老家那里真好,我做梦都想回去。

邱云飞的情绪似乎不高。他已经听说了,延安的根据地还要保留着,也就是说,他们军训队还要不断地招收学员,为部队补充新鲜的血液。军训队不走,邱云飞就没法走,想到这里邱云飞就说:看样子,咱们要分开一阵子了。

柳秋莎就说:那我在东北等你,说不定再见到你时,咱们的孩子就出生了。

邱云飞不说什么,他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那里现在孕育着他们共同的生命,两个人的精与血在蓬勃地生长着。

柳秋莎的野战医院自然也接到了准备开赴东北的指示。那些日子,人们是兴奋忙碌的,打包的打包,实在搬不走的就留在根据地了。他们在一一地和这里的一草一木告别。还有许多人,找来了相机,到宝塔山下和那个后来著名的宝塔合影留念,有的还掬一捧延河水大口地喝着。

正当柳秋莎兴高采烈准备随部队开赴东北作准备的时候,韩主任的秘书小王又晃晃悠悠地把柳秋莎带到了韩主任的办公室。那时,柳秋莎的心空前的兴奋,她做梦也没有意识到将发生什么。

她来到韩主任办公室时,韩主任也做好了出发前的准备,挂在他办公室的那两张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画像已经打包了,韩主任的办公室显得有些凌乱,她进门后无处可坐,便坐在韩主任打包后的箱子上。

韩主任就笑眯眯地说:小柳,怎么样?

这是一句似是而非的问候,柳秋莎当然把这句问候理解为问她准备得怎么样了,她就声音洪亮地说:报告主任,一切都准备好了,随时准备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