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5页)

“我试试看。”

坐在床边扶手椅上的卡拉发觉自己的拳头突然握了起来,身上的肌肉紧绷,呼吸也变得短而急促。

我试试看……

卡拉闭上眼睛,感觉两行泪水流了下来。妈的!

我试试看……

不、不、不,完全错了,她愤怒地想。她母亲不会说“我试试看。”这不是她习惯说的话。她应该说:“我一定会去,亲爱的,我会坐在第一排。”要不,她就会冷淡地说:“不,明天我不能去,你应该早点通知我的。”

不管母亲怎么样,都绝对不会说“我试试看”。她要么答应,要么就拒绝。

除了现在——毕竟,她已不再是健全人了,最多只是个婴儿,整天只能睁着眼睛昏睡。

刚才这段对话其实完全出自卡拉的想象。嗯,应该这么说,卡拉说的话都是真实的,出于想象的只是她母亲的那部分,从“很好,亲爱的。你呢,日子过得还好吗?”开始,到最后出了差错的“我试试看”,全是卡拉自己想象出来的回答。

没错,母亲今天一个字都没说,昨天她来的时候也是一样,甚至更早以前就是这样了。她就像这样躺在外面有常春藤的窗边,陷入一种“醒着的昏迷”状态。有时,她就这样一连沉睡好几天;有时,她也许会突然醒过来,但嘴里只嘟囔着一些毫无意义的可怕声音,似乎在说她的脑海中正有一支看不见的军队走过,无情地折磨着她的记忆和心智。

但这个悲剧还有一个更糟糕的部分。尽管相当罕见,但母亲还是会偶尔有一小段清醒的时刻。这段时间虽然短暂,但却完全打破了卡拉原本的绝望。就在她做好心理准备,接受了最坏的事实,知道她所熟悉的母亲已永远离她远去时,母亲却又清醒了,正常得有如患脑溢血之前一样。于是卡拉的心理防线被冲破了。她就像一位饱受虐待的妇人,只因为丈夫一点点的悔恨,便完全原谅了他。在母亲清醒的那个时刻,卡拉立即说服自己,她的病情一定会渐渐好转起来。

尽管医生告诉她,虽然母亲一度清醒,但却对病情没有任何帮助。可是,几个月前母亲清醒过来的那个时刻,医生并不在母亲的病床边。当时,母亲突然醒过来,转头对卡拉说:“嗨,亲爱的,你昨天带来的饼干都被我吃掉了。你特意加了好多核桃,你知道我喜欢那个,管它什么卡路里。”她露出少女般的微笑,“哈,真高兴你在这儿,我简直等不及了,现在就想告诉你昨晚布兰登先生用遥控器做了什么好事。”

卡拉惊讶地眨眨眼睛,因为她前一天的确带了核桃饼干来给母亲,而且里面确实多加了很多核桃。此外,母亲说得一点也没错,五楼那位疯疯癫癫的布兰登先生昨天真的偷了一个遥控器,利用玻璃窗反射,把信号发射到隔壁的护士休息室里,不断转换电视的频道和音量,让里面的人困惑了半个多钟头,还以为这幢大楼闹鬼了呢。

看,这就是最好的证据!她那充满活力的母亲、她那最真实的母亲,的确有可能在某一天从那受伤的躯体中逃离出来。

但第二天卡拉再来时,却发现这个女人只是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问她为什么来这里?来这里究竟想干什么?如果她是来催缴二十二块一毛五的电费账单,那么她已经付过了,而且有收据为证。在这个病房里,再也没有上演过类似核桃饼干和遥控器那样的精彩剧目。

现在,卡拉轻轻抚摸着母亲温暖、光滑、如婴儿般粉红的手臂,心里再次出现她平日来到这里时总会出现的感觉,一种已经麻木的三部曲式感受——她希望能让母亲安乐死,又希望她能突然好转,恢复过去充满精力的状态,最后,卡拉希望的是自己能早日脱离以上这两种相互矛盾的选择,尽快摆脱这种恐怖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