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容温从小长在肃穆沉寂的慈宁与寿康两宫之间,行事不喜显山露水,但求周全无错。

从小花厅出来,容温思索片刻,还是决定顺路去瞧瞧自己‘重伤’在身的新婚额驸。无论如何,面上功夫总是要做足的。

班第养伤的院子紧靠金枝院西侧,取名相较金枝院,更为简单粗暴。

大红灯笼映照下,玄色方木匾额上,“西院”二字刀头燕尾,风骨销立,很有几分笔扫千军的气势。

容温颇为意外,特地驻足多瞧了两眼。

没想到郡王府还有这般懂汉学书法的人。

要知道自大清入关后,便禁止蒙古各族接触汉家学术。

早春的京城,夜色已全然笼了下来,冷峭寒凉。

樱晓噘着嘴哈出一团白气,替容温理了理散开斗篷领口,小声叨叨,“公主要是改变主意,不乐意去看额驸了,咱便回去吧。这外面可凉,没得把自己冻病了。”

容温面露莞尔,她不过略站片刻,便被樱晓误解成这般意思。由此可见,这新额驸是有多不受人待见。

“婚仪上我蒙着盖头没看见,你应悄悄瞧过额驸吧?”容温轻声问,语气发愁,“他是不是长得奇形怪状,怒目金刚一般?你先告诉我,若我待会儿被吓得叫出声,不太好。”

樱晓摇头。

容温浅浅舒了口气,略感庆幸。

可还不待容温这口气收拢,便听樱晓道,“一脸乱糟糟的大黑胡子,遮到这儿。若不是指望着鼻子呼气,眼睛看路,恐怕胡子能长到太阳穴去。谁知道他长什么样儿。”

樱晓怕自个儿讲得不清楚,还特地在鼻尖至颧骨位置比划了一下。

“……”

容温想起须发旺盛貌如红葱头的多罗郡王,琢磨着这郡王府的男子大概是共用一张脸的。圆眼眨了眨,认命地跟着引路仆从往班第房里去。

方一踏进门,药臭与血腥气息交杂的怪异味道扑面而来,浓烈刺鼻,熏得人头晕。

容温不动声色的屏住呼吸,心中暗自诧异,瞧着情形,这人莫非真是伤了腿?

“公主,台吉用完药,已睡下来了。不能亲自出来相迎,还望公主恕罪。”班第近侍,名为乌恩其的黑脸壮汉,用生涩的满语对容温解释道。

“无事,虚礼而已。”容温柔声催促,“听闻额驸伤得不轻,我甚是忧虑,还是快些进去瞧瞧吧。”

睡着更好,万一等会儿班第醒了,她还得面对面的向他嘘寒问暖,想想便觉尴尬!

乌恩其做了个请的手势,容温毫不迟疑的踏进内间。

因樱晓方才那番话,已经灭掉了容温对额驸最后那点点隐秘的期待。

所以,容温走近床榻的步伐,坦然到毫无新嫁娘的娇羞,甚至还夹杂了几分舍生取义的大无畏。

内室不算大,简单陈设着几样常用的桌椅台柜,最显眼的,应属那张宽大得有些过分的床榻。

容温目光落于床榻,从凸起的被卷弧度能隐约能判断出,床上躺着的男子身形修长高大。至于头脚,则被撩起的帘帐虚虚掩住,看不分明。

容温上前一步,目之所及,猝不及防闯入一张清爽干净,眼睑紧阖的病美男脸。

全然不似樱晓口中那般糙汉大胡子模样——只见这人轮廓流畅,浓眉高鼻,五官深邃至锐利。譬如画卷上,以浓墨重彩勾勒的点睛之笔。

哪怕此刻他悄无声息的躺着,也能瞧出是个极英气威武的男子。

这……

容温步子与表情同时滞住,目光在男子脸上逡巡片刻,侧眸望向樱晓。

樱晓唇瓣嚅动,满脸写着不敢置信。

她素来心直口快,藏不住事。皱眉急声,对乌恩其道,“婚仪之上,我是见过额驸的,似乎并不长这模样。”

乌恩其眼珠一转,哪能不明白樱晓的言外之意。身高体壮的彪形大汉低着脑袋,跟只憨厚大狗似的,好脾气地解释道,“姑姑勿恼,我等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弄个假额驸出来蒙骗公主。你且仔细看,额驸只是修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