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8页)

沈猪嫲不止一次说过李公公的怪话。李公公回唐镇后不久,她就到处说李公公这个阉人如何如何。早上,她到尿屎巷屙屎时,和隔壁茅房里蹭着的吴二嫂闲谈,说着说着,她就说起了李公公:“老太监真是有钱呀,天天请大家看戏,你说他的钱是哪里来的,我想可能来路不正。”吴二嫂说:“你可不要乱说,不管他的钱怎么来的,李公公能请大家看戏就是好事情。你看看镇上的那几个有钱人,就是把钱带到棺材里,也不会拿出来替大家做点好事。”沈猪嫲就不再说了。尿屎巷是唐镇传播新闻和谣言的最佳场所,这条巷子全部是茅房,每天早上,大家都要到这里来拉屎或者倒尿盆,许多传闻就在熏天的臭气中流传出去。沈猪嫲早上说李公公的话,肯定不止吴二嫂一个人听见了,人多嘴杂,保不准就七拐八弯地传到了李公公的耳中。

难道那人是李公公派来的?

李红棠牵着冬子的手,走进了游屋村中游秤砣的家门。游秤砣的老婆余水珍在灶房里熬药。李红棠喊了声:“舅母——”余水珍就走出灶房,来到了他们面前:“红棠,你们怎么来了?”李红棠焦虑地问道:“舅母,舅舅是不是病了?”

余水珍憔悴的脸上掠过悲凉的神色,眼圈一红:“也不晓得怎么搞的,那天夜里从你们家里回来后就倒下了,一连几天卧床不起。你舅舅壮实的一个人,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倒下了,从来没病没灾的呀!连郑郎中也觉得奇怪,看不出他得了什么病。”李红棠的眼睛也红了:“舅母,舅舅现在哪里?快带我去看他!”

余水珍抹了抹眼睛:“在卧房里呢。唉,屋漏偏逢连夜雨,你妈姆还没有音信,你舅舅又莫名其妙的倒下了,难道是老天爷和我们家过不去?”

余水珍领着他们走进了卧房。

卧房里充满了浓郁的臭味,像是死老鼠和变质的食物混杂在一起的臭味。

游秤砣平躺在眠床上,眼睛紧闭,一动不动,他的脸色蜡黄,几天时间就瘦得剩下一层皮。

余水珍把嘴巴凑近了他的耳朵:“秤砣,红棠他们看你来了。”

游秤砣游丝般的声音,和往常判若两人:“我不是不让你告诉他们的吗。”

余水珍轻声说:“我没告诉他们,也不晓得他们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游秤砣微微叹了口气,睁开了无神的眼睛,艰难地侧过沉重的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红棠,冬子——”

李红棠的泪水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冬子内心充满恐惧,他躲在姐姐的身后,探出头,默默地看着游秤砣。

游秤砣轻声说:“莫哭,莫哭,舅舅不会死的,阎罗王不会收我的。”

这个秋天的某个晚上开始,唐镇人开始在深夜里听到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这种声音区别于唱戏的声音,它们之间有本质的不同。唐镇人认为,晚稻很快就要收割了,铁匠上官清秋带着两个徒弟在加班加点赶制镰刀。

打铁的声音在白天里没有那么大的动静,在夜深人静时显得特别的响亮,吵得很多人心烦意燥。唐镇悦来小食店的小老板胡喜来神经衰弱,本来就睡不着觉,被打铁的声音吵得脑壳都快爆炸了。他忍不住举着火把去铁匠铺里敲门,企图制止他们打铁,里面的人还是继续叮叮当当地打铁,对那用拳头砸出的敲门声置若罔闻。

胡喜来气愤极了,在打铁铺外面吼叫起来:“你们这样下去,还让不让人活了哇!你们再不停下来,我一把火烧了你的打铁店!”

这时,胡喜来听到了清脆笑声。他来不及想什么,侏儒上官文庆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

胡喜来俯视着他,怒目圆睁:“文庆,快让你爹收摊回家困觉了,把人都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