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诗歌解读(第3/11页)

所以,第三句的“猪肉”也不妨看作有双关之意。全诗一气呵成,节奏较前两首稍快,语气却冷峻得多,仿佛是眨着一只眼,用嘴角撇出的一串嘲弄。挖苦得比较彻底,几乎没有留什么情面。这不是说鲁迅笔头毒辣,而是表明他对章衣萍这类比较无聊的文人是十二分厌恶的。

第四首咏的是谢六逸。

谢六逸,贵州人,曾留学日本,时任复旦大学教授和商务印书馆编辑。他编选过许多小说、童话,便以“编选家”自居。所以鲁迅破题便称其为“名人”。这位名人编过一本《模范小说选》,1933年3月上海黎明书局出版,书中只选了鲁迅、茅盾、叶绍钧、冰心、郁达夫五人的作品。他在序言中说:“……国内的作家无论如何不止这五个,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不过在我所做的是‘匠人’的工作,匠人选择材料时,必要顾到能不能上得自己的‘墨线’,我选择的结果,这五位作家的作品可以上我的‘墨线’,所以我要‘唐突’他们的作品一下了。”所以鲁迅第二句说他“人线云有限”,意思是能够入得上这位名人的墨线的作者实在太有限了。这两句含有冷嘲,但还比较含蓄,后两句便痛下针砭了。

谢六逸估计到小说选本会遭非议,在序中预先辩解说:“……而且骂我的第一句话,我也猜着了。这句骂我的话不是别的,就是‘你是近视眼啊’,其实我的眼睛何尝近视,我也曾用过千里镜在沙漠地带,向各方面眺望了一下。”鲁迅则将其矛攻其盾,说你虽有望远镜,但毕竟还是近视眼,眺望不眺望又有什么用啊!

按说谢六逸编选的既然是“模范”小说,自然应该有其心目中的编选标准,宽严自定,他人无可厚非。鲁迅如此痛下辣手,恐另有原因。此处便用得着本文之外的背景材料了。原来谢某人实际上有“御用”之嫌,曾与朱应鹏、徐蔚南等发起“上海文艺界救国会”,还曾选译《日本小品文选》,当时正值日本占领东三省,鲁迅对这类人在“国难声中”的行径多次鞭挞。所以这首诗不能只孤立地理解为讽刺他编选小说不得体,而是更进一步地暗示出这位名人在别的方面也是“近视眼”。这是四首诗中语气最严峻的一首,大有“横眉冷对”之概,但仍不失形象,没有流于谩骂。

这四首诗非一时之作,但放在一个题目之下,形式整齐,层次分明。从第一首至第四首,讽剌逐渐严厉,但又始终不失幽默。敌友分明,又仿佛一气呵成。用典型事件加以放大,注重言外之旨的社会意义,都使这组杂咏在讽刺作品中独标高格,自开一路。

二、无题二首

其一故乡黯黯锁玄云,遥夜迢迢隔上春。岁暮何堪再惆张,且持卮酒食河膠。其二皓齿吴娃唱柳枝,酒阑人静暮春时。无端旧梦驱残醉,独对灯阴忆子规。

这是鲁迅诗歌中颇有争议的两首七绝。在写作时间、字句诠释、思想内容上皆存在一些不同的看法。

旧体诗本来就最难讲“透”,所谓“诗无达诂”,原就是研究旧体诗的先人冷暖自知的肺腑之言。而旧体诗中冠以“无题”的一类,更让人常起“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之慨,如玉谿生(4)之无题诗,千多年来,令人徒羡其美,却往往不知其所云为何。也许,这恰好就是“鉴赏”的最佳境界?知人论世,作为一种研究方法固然不当轻废,但于“文本”自身的美学价值有何增益,对理解“文本”有何裨补,大可怀疑。永远“正确”的解析是从不存在的,所见更多的倒是陷于史料的考据纷争,胶柱鼓瑟,死拽住“文本”拉郎配,结果本末倒置,买椟还珠,作品自身的美貌被揉踊得一塌糊涂了。所以,与其纠缠于论不清的“人世”,倒不如从直面“文本”出发更为保险。当然,如果背景材料确实准确可靠,何乐而不用呢?尤其是面对鲁迅这么个深不可测的思想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