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乔唯之章 只有想活下去的人,活下去才对(第2/9页)

“阶段性失忆?”我从未听过这种说法。

“他说你只是想不起意外发生时和这之前一段时间的事情,记得的都是更早以前的事情,大多数失忆症的患者都是像你这样的情况,距离事故越近的记忆反而越想不起来。”失忆这个词我也只是在电影里才听说过,但具体落在自己头上的感觉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试想一个人的记忆拼图上忽然出现了巨大的空洞,谁都无法解释这种状况是如何发生的,更何况,就在这片空洞出现的地方,记载过你母亲的死亡。真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不幸。

骨折了的那只腿动弹不得,一连几天,我都呆呆地望着病房里的天花板不想和别人说一句话,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就像整个灵魂被抽进了那个巨大的空洞之中,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对未来感到恐惧过,我怕明天一早醒来我连自己是谁都会不记得了,那样的话我又该怎么办?幸好这样的事并没有真的发生。就这样,我在医院里度过了2008年的新年,当广场上燃放的烟火光芒透过病房里的玻璃窗将父亲的侧脸照亮时,他边削着苹果边抬起头说:“下个星期你腿上的石膏就要拆掉了。”我忽然很怕听见他说下一句“很快你就可以出院了”,我发觉自己不想离开这家医院,仿佛不离开这里,我就不用去面对那些可怕的事实,我害怕面对母亲的离世,我害怕得知弟弟的情况,我害怕见到他的时候发现他少了一只胳膊或者缺了一条腿。我觉得不知道就不用去面对,所以我一直没敢多问。

但这一天还是来了,走进康复中心的时候我已经察觉到了这里的气氛不对。刚走进主楼大厅,就有一个剃着光头的女人向我跑过来,不停地喊我“宝贝”,她拖住我的手,要我跟她回家,一个体格健壮的看护员走过来把她拉走了,我被这个疯女人吓得够戗,但我很快发现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不对劲的,弟弟被他们送到了一个“非正常人”待的地方,我不敢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想,假如母亲活着她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用绝望的目光看着父亲,听到自他口中发出低沉的话语:“你妈出事后,乔奕的情况比过去更严重了,他现在已经完全无法跟别人做正常交流,狂躁情绪发作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就把他送到这种地方来吗?”我用近乎愤怒的目光望着父亲,说,“这里是疯人院,是用来关这些疯子的,可他不是疯子。”父亲看着我,咬紧牙关沉默不语。

我是后来才明白父亲那抿紧的双唇之间所代表的含义,那些所谓的“正常人”总是习惯于把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当做疯子驱赶,所以弟弟待在这样的地方并不奇怪,没有把他送去真正意义上的疯人院,这已经算是他的福气了,世界上有很多人远没有他这样的好运。

去过康复中心之后,我日渐消沉,颓废之人自有其颓废的理由,却总有一些好事者喜欢摆出一副让人腻歪的笑脸,反复劝说。

“孩子,你要积极一点啊!”

“凡事都要往好的方面看。”

“生活中还有很多好事等着你呢!”

这一类的话听多了之后只会让人更加厌恶人类的虚伪,厌恶那些以为可以在你人生的边缘拉你一把的人。这反倒让你更加向往边缘之地的清净,我甚至很想大声询问这些“陌生人”们:“你们凭什么觉得我应该振作起来呢?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去吧,若把你换成了我,说不定早已想死了多少回了,至少我还没有一次想死,这已算难得了。”

我开始以身体不适为由常常请假在家,学校方面大致也从父亲口中了解到我家的情况,转眼高考在即,班主任便同意我在家休养,复习备考。但我根本无心参加考试,只想痛痛快快地活着,谁都别来要求我,我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疯狂地打网游。父亲试着劝说了我几次,我们也曾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但他终因我脸上不时露出的厌世表情而作出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