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第2/6页)

我和祖父之间有个陈年笑话。祖父在家乡附近的乡村俱乐部当领班,每周一休假,所以周日祖母都会开车去接他回家。不管轮到我弟或我陪她去,祖父总会假装我们是俱乐部的常客,端上周日大餐给我们享用。他喜欢介绍我吃特别的珍馐,所以我才九岁就培养出嗜吃马铃薯浓汤(vichyssoise)、鱼子酱和鳀鱼泥(anchovy paste)的癖好。

这个陈年笑话就是:在我的婚宴上,祖父保证让我鱼子酱吃到饱。之所以说这是笑话,是因为我从没动过结婚的念头,况且,就算哪天我真的结婚,他也没能力提供无限量的鱼子酱给我吃,除非洗劫乡村俱乐部的厨房,偷走一整个手提箱的鱼子酱。

水杯、银器和骨瓷等器皿觥筹交错,在铿锵哐啷声的掩护下,我不动声色地把盘子铺满鸡肉片,然后在鸡肉片涂上厚厚一层鱼子酱,当成花生酱涂面包,接着用手指把鸡肉一片片卷好,免得鱼子酱外漏,然后满足地吃下它。

我曾殚精竭虑想搞懂不同汤匙的用法,但后来发现,即使在餐桌上举止不当,只要表现出倨傲态度,信心十足,完全不觉得自己失态,那么,就不会有人认为你没教养或不礼貌,反而会认为你独树一帜,慧黠逗趣。

这一招是我从一位名诗人身上学到的。那天,洁·西带我去跟诗人共进午餐。他的穿着令人不敢恭维,褐色的粗呢西装沾有污斑,布面还凹凹凸凸,搭配红蓝的格状敞领毛衣,下半身则是灰色长裤。在这间喷泉潺潺、吊灯夺目的高级正式餐厅里,男士全都穿着深色西装和无可挑剔的衬衫,唯他例外。

不仅如此,吃生菜沙拉时,这位诗人还徒手抓起一片一片的叶菜,放进嘴里,边吃边跟我谈自然与艺术的对比。我不由自主地直盯着他那苍白粗短的手指,看着它们来回移动于沙拉碗和嘴巴之间,拈取一片片湿淋淋的莴苣叶。但这番粗野之举并没有引来讪笑或窃窃私语。这位诗人让徒手吃沙拉成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我的座位附近没有《仕女生活》的编辑或其他员工,而亲切随和的贝琪好像对鱼子酱不感兴趣,所以我更毫无忌惮地大方“染指”桌上珍馐。吃完了第一盘冷鸡肉配鱼子酱,我如法炮制了第二盘,接着往酪梨和蟹肉沙拉进攻。

酪梨是我最爱的水果。每个周日,祖父都会把一颗酪梨藏在公事包的下层,上面用六件脏衣服和周日报纸的漫画版遮掩。他还把酪梨的最佳吃法传授给我:先把葡萄果酱和法式沙拉酱放进平底锅,熬煮成深红色的酱汁,然后把酱汁舀进酪梨的中空部位。好怀念这种家乡味的酱汁啊。相形之下,眼前酪梨所填塞的蟹肉沙拉尝起来索然无味。

“皮草秀好玩吗?”确定没人会跟我抢鱼子酱后,我终于有心情问贝琪。盘子上还残留着最后几粒咸咸的黑色鱼卵,我用汤匙将它们刮下,舔得一干二净。

“棒透了。”贝琪笑着说,“他们还当场教大家如何用貂尾和金链做出多用途的围巾。那种链子的仿制品,在伍尔沃斯百货公司就可以买到,仿得惟妙惟肖,只要一块九毛八。活动一结束,希尔妲就飞似的冲到皮草批发店买了一堆貂尾,店家还给了她很大的折扣呢。然后又去伍尔沃斯百货公司买金链子,迫不及待在公车上把材料缝起来,做出那种围巾。”

我觑向希尔妲,她就坐在贝琪的另一侧。果然,她披着一条看起来所费不赀的貂尾围巾,尾端还以悬垂的金链子别住。

我跟希尔妲向来不算熟。很擅长做帽子的她身高足有一百八十厘米,一双绿眸子的丹凤眼看起来大得出奇,厚唇红润,带着斯拉斯夫人特有的茫然表情。她在时尚组见习,而我、朵琳和贝琪等则是摇笔杆,负责写专栏,不过有些专栏跟健康或美容有关。我不晓得希尔妲读不读书,不过她做帽子的功夫倒很让人佩服。她曾到纽约一所专门教做帽子的学校学手艺,现在,她每天戴来杂志社的新帽子全都出自她的巧手,材料包括零星稻草、皮草、缎带或面纱,色彩搭配细腻但也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