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伞天(第3/17页)

虽说一止的回答早已料到意中,云梅仍不免激灵灵地一震。维圣的几声干笑听在耳里,更是心如刀割。勉强支撑着,待话题从一止身上转开,就借了头痛下桌回房。维圣跟了进来问东问西,十分殷勤。云梅有苦说不出,心一酸,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先前强吞下的几口饭,禁不住抽噎,胃里一翻,全吐了出来。害维圣慌得手忙脚乱,只是不知如何伺候才好。云梅到底过意不去,费了大番工夫,才劝得他回桌吃完饭。

维圣再进房的时候,态度又是不同了。云梅朝里躺着,只装作不晓得他进来。“咔嚓!”是维圣把眼镜搁在床头柜上的声音。云梅心里一惊,暗忖他总不会刚吃了饭就待怎么样吧——云梅向来受不了维圣这个摘眼镜的预备动作,活像摆明了说“我要吻你了”什么的,叫人觉得不有所拒绝,便失面子似的。

心里一紧张,猛地翻身,倒正赶上维圣凑过来,躲也躲不掉,只得由他。一股子混合菜味冲进口鼻,隐隐还觉得他齿缝里残留了肉丝。云梅又是一阵恶心,用力推开维圣,就床沿趴着,可也没什么吐的了。维圣教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吃了一惊,慌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云梅躺回枕上,恹恹地说:“想吐。”却见维圣有些喜不自胜的模样,不觉有些纳闷。维圣做事谨慎,总也留心她的辞色,这上头从来没有勉强过她的,这次不知怎么,竟又不知趣地俯下身来,亲她的眉眼口鼻,一只手还沿着云梅的小腹往下探。云梅刷地打开了他的手,气极了反倒不知道要骂他些什么,直把眉头锁了个一字。维圣却仍是傻呵呵地笑看着她,好久,云梅才从牙缝里迸了几个字出来:“你,你是疯了!”

“人家说怀孕的女人都是脾气不好的,你可别气坏了,不惹你就是。”维圣难得地油嘴起来。云梅不禁失笑了,这书呆子胡说些什么?“谁怀孕了?不要乱说。”

“我妈妈说的。”

“乱讲。我自己都不晓得,你又知道了。”

维圣那里坚持是有,恨不得立时带了她去检查;云梅这里又是怕又是恼地非否认了不可。两个人僵持不下,云梅烦不过,又嘤嘤哭了起来。自己也诧异着,哪来这许多眼泪。维圣教她哭得心软,只是低声下气地赔小心。云梅的气本来也没全平,他一径地啰啰嗦嗦,逗得火又往上冲。心里想:好吧,全扯开了吧。吴维圣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一天没爱过你。你要怎样,离婚了吧。

嘴里毕竟不敢说,光嘟哝着:“受不了,我再也受不了了。”越说越觉是实,竟至捶胸顿足地号啕起来。心里倒还清楚,一直奇怪着自己怎的如此泼辣。

“你根本不爱我,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娶我。”云梅把自己的错全赖到维圣头上去。“每个礼拜赶来睡一次,就是要我生小孩?你是休想!恶心!恶心!我再也受不了了。你们家里的人怎么看我?每个礼拜六来睡一次。哦,天哪——”云梅说得语无伦次,反反复复的只是怨维圣不爱她,不了解她。“我们两个人讲的是外国话,你不懂我的,我不懂你。哦!天哪——”中国女人哭起来都有惊人的声势,也不要旁人传授,自自然然就呼天抢地闹得不可开交了。

云梅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没这样地哭过闹过,一时之间倒也觉得有几分痛快。却究竟不是这种性子的人,一些话翻来覆去地说了几遍,越说越心虚。偏是维圣笨的;原先还坐在床边嗫嗫嚅嚅地劝慰,这会儿索性站得老远,眼镜也架回了鼻梁上,一言不发,怔怔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