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8页)

我想不出他到底看中阿格尼丝身上的什么,他显然对她服服帖帖。她长着一双深褐色的眼睛,在一次大战前的帝国时代,她是那班乘坐香车宝马、过着灯红酒绿生活的贵族们喜爱的那种女人,不过那时候她一定还是个孩子。而且她那向上翘的鼻子两侧稍微内凹,使她看起来显得不太开朗。可她是斯泰拉的朋友,明托奇恩又很爱她。这使我想到上了年纪的人的深切愿望,也就是说,除了因死亡而彻底毁灭之外,他们的欲念是无法消灭的。

“死亡!”明托奇恩自己也说,他是在向我讲述他如何受中风之苦。他说,“你快要结婚了,我不想让你不开心。”

“哦,不会,先生。你不会使我不开心的。我太爱斯泰拉了,哪还顾得上这些。”

“好,我不能说我结婚时像你一样快乐,可我也是很有感情的,也许是因为我当时在演奏气氛音乐的缘故。我为海上历险片弹奏门德尔松的《芬格尔的洞穴》;为瓦伦蒂诺[7]主演的片子演奏居伊[8]的《东方》和柴可夫斯基的《思念》。还有《诗人和农夫》。当密米顿·西尔斯看见康韦·蒂尔并没有随泰坦尼克号沉没时,你就会情不自禁地弹起这支曲子。当时我正在埋头准备参加律师考试,我是一面看我那本民事侵犯法,一面弹奏的。不过尽管如此,当时我仍然激情洋溢。也许你会认为这是胡扯吧?”

“不,你为什么这样说?”

“你一定认为我是个歹徒恶棍,只不过你不想贸然说出罢了。你跟你心中的恶意斗得也太厉害了。”

“人人都这么说。仿佛你就不应该有好评似的。我决不会说我是个圣人,可是我尽量尊敬别人。”

明托奇恩说,“如果把这当回事的话,我当一天律师所看到的,要比你所能想像到的还要多。相比之下,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只不过是儿戏而已。我早上醒来,就得问自己,‘在希姆尔告希姆尔的案子里,是谁在坑谁?到头来吃亏大的是谁?是从跟人通奸的妻子那里带走孩子的丈夫?是要她放弃孩子以免引人物议影响他事业的情夫?还是愿为情夫献出一切的妻子?’”

他的这番话使我大为吃惊。接着他又往下解释说,“我父亲是个犹太教堂的看门人,我整天待在地下室里。我的一个叔叔是布尔战争[9]中的一个上校。那又算什么呢?因此,即使历史对我们持奇怪甚至嘲弄的看法,我们依然是认真对待的,不是吗?反正我们都是要死的。”他又把话题转回到中风的事上。“几年前,就是在这儿,我正坐在马桶上,心里在想着一件要紧的事,死神突然揪住了我的鼻子。我的脑子里变得一团漆黑,我一头朝下倒了下去。我想,要不是我的肚子挡着缓冲了一下,我也许早就丧命了。当时,鲜血像喷泉似的从我的鼻子里喷出,喷得门上到处都是。为了怕不雅观,我把门给关上了。后来,生命的火花又渐渐回到了我的身上,我的脑子里重又充满了明托奇恩特有的思想和灵感。于是心里想,呃,你又是明托奇恩了。就像我可以作出选择似的。我非得重新做明托奇恩,而且包括让人不好受的那部分吗?是的,老兄,因为要想活着就得做明托奇恩。我全面检查了一番我的全部秘密,结果发现它们仍在老地方。我依然搞不清是谁坑了谁,于是我爬回到床上,死亡的触摸使得我不断地哆嗦。

“我这是在说,”——他冲我和蔼地微微一笑,还亲切地挤了挤眼,然后打了个呵欠,享受着金色的阳光——“一个人是怎样跟心中的邪念斗争的,生活如何超过教养好的人的良知。良好的教养甚至使他们不知道想些什么。因为我们大家想的多少都差不多。你爱斯泰拉——这很好,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