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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的一张脸啊,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一边看着镜子一边低语,事实上他说得没错。他睡了,但只睡了一个小时,整个夜晚剩余时间都用来与前面描述的震惊和恐惧搏斗,也许这些描述琐碎多余,但也情有可原,如果我们记起在人类的历史上,这段历史作为教师的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如此努力地要传授给学生们,在人类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出现过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在渺远的过去,也存在过外型上完全相同的两个人,或者是男人,或者是女人,但他们总是相隔着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时间,相隔着几万米、几十万米、几千万米的距离。我们知道的最奇妙的例子,是在某一个如今已经湮灭的城市,在同一条街道的同一幢房子里,但并非同一个家庭,隔着两百五十年,诞生了两个如出一辙的妇女。这个奇迹般的事件没有载入任何编年史,也极少在口述史里被谈到,这很容易理解,因为当第一个女子诞生时没人知道还会诞生第二个,而当第二个诞生时对第一个的记忆早已杳然。自然如此。尽管完全缺乏任何文献的或者目击的证据,我们能够肯定,如果必要,甚至可以用圣言起誓:我们曾经宣称,将要宣称或者可能宣称的发生在那个湮灭的城市里的一切,的确是发生了。历史没有记载这个事实,并不意味着这个事实就没有发生。完成清晨的洗漱之后,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冷静地查看眼前的这张脸,总的来说,他觉得自己看起来好些了。事实上,任何公正的观察者,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不会拒绝承认,总体来看,历史教师的形象是潇洒悦目的,并且,这位观察者将不会忘记给予面孔上某些轻微的不对称和不和谐以适度的肯定,这些轻微的缺陷,就像食盐能够给寡淡的佳肴提味一样,也能给“寡淡”的脸增添一些风致,而“寡淡”通常是对线条过于寻常的面相的诋毁。不是说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是一位外形完美的男子,他不会如此妄自尊大,我们也不会过于主观,但是,假使他有哪怕一丁点儿天赋,毫无疑问能成为戏剧圈里拔尖儿的人物。显然,当我们说戏剧的时候,我们说的是电影。一个不可或缺的提示。在叙事里有些时刻,而这,您已经看见了,正是其中之一,在这些时刻,除了角色们自身的所思所感之外,任何站在叙述者角度表达的感悟和思考都应该被优质创作的律法明令禁止。无论出于轻率还是对人的尊重的缺失,违反这些限制性的条款——如果它们存在,一定是非强迫性的——非但不会让角色根据所设定的身份赋予合乎逻辑的自然的感受和思考——而这是他不可侵犯的权利——反而会使他遭到对其智力和心灵的表述的专横侵犯,这些表述,由于出自作者之手,绝不完全与角色来相左,但在那一刻却至少显得不合时宜,有时候甚至具有灾难性。这正是发生在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身上的事。他瞧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估量着一夜不眠所造成的形容憔悴,头脑里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想法,突然,叙述者关于他身体线条的不幸的反省,以及未来的某一天,这些线条在足够的天赋的助力下,将会在戏剧艺术或者电影艺术里抛头露面,这充满问题的可能性在他的心里引起了一种可以毫不夸张地称为恐惧的反应。如果那个扮演旅馆接待员的家伙在这里,他不乏戏剧性地想,如果他站在这面镜子前,他看到的也将是这张脸。我们不能责怪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忘记了电影里的那个人是留着髭须的,显然,他确实忘记了,但多半是因为他确信如今那个人已经不留髭须了,无需求助于神秘的预感,他那刮得干干净净的脸提供了最好的证明。任何有感情的人都不会否认,“可怕的”这个形容词,对于一个独居者的居家环境来说,显然是不恰当的,但它却精准地表现了这个男人头脑里的情况,他去书桌寻找黑色标记笔,接着又跑回浴室,如今,他再次站到镜子前,在自己的影像上,在嘴唇的上方、靠近嘴唇的地方画了一道和旅馆接待员同样的髭须,精致、细薄的,男主角的髭须。这一刻,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成为了我们不知道其姓名和人生的那位演员,中学的历史教师已经不在这里了,这个家不是他的家,镜子里的那张脸显然拥有别的主人。如果这个情形再持续一分来钟,甚或更短的时间,在这间浴室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精神崩溃,疯狂的突然袭击,或者毁灭式的愤怒。幸运的是,除了一些行为让人误解,而且这些行为显然还会再度出现,幸运的是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是个极有定力的人,有一瞬间他似乎对情况失去了控制,但是很快又恢复了过来。无论这样做多么艰难,我们知道,只有睁开双眼噩梦才会消失,但是,在如今的情况下,唯一的拯救方式却是闭上眼睛,不是他自己的眼睛,而是镜子里反射的那双眼睛。飞溅的肥皂泡喷在镜子上,如同一堵墙隔开了彼此还不认识的暹罗双生子,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右手抚着镜子,抹去一张脸和另一张脸,如此,它们便不会在这脏兮兮的镜面上看见并认出自己,这里布满白色的泡沫,流淌的黑色污迹正一点点地溶解。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不再能看见镜子里的影像,此刻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钻到莲蓬头底下,虽然自出生起,他就激烈地质疑斯巴达式的用冷水冲洗身体的美德,可他的父亲曾告诉他,要想强健身体和使思维敏捷,没有比这更好的方式,他想,在这个早晨,一场痛快的冷水浴,不混合一滴颓废但是美妙的温水,也许会有益于他失神的大脑,彻底唤醒他内心里一直在试图偷偷滑入睡眠的那个部分。他洗完并擦干身体,不照镜子便梳好头发,走进卧室,飞快地铺好床,穿上衣服,走进厨房准备早餐,和往常一样,早餐包括橙汁、烤面包片、牛奶咖啡、奶酪,教师们得在去学校之前补充足够的能量,才能面对那最艰辛的工作,在常常更像荒漠,而非沃土的地域里,栽种知识的大树,或仅仅是知识的灌木丛。时间还早,他的课不会在11点前开始,鉴于情况的严重性,可以理解他并不太愿意待在家里。他回到浴室里刷牙,突然想起今天是楼上的邻居来为他清理屋子的日子,那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寡居、无子,六年前,当她得知新邻居也是一个人独居,便立即出现在他的门前提出要为他提供清洁服务。不,今天可不是时候,他会让镜子保持原状,泡沫已经开始干了,手指轻轻一碰便会破灭,但此刻它仍然附着在镜子上,而他看不见有任何人从泡沫下边向外窥视。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老师准备好出发了,他已经决定开车去学校,以便平静地深思最近发生的一连串让人不安的事件,而不去忍受公共交通工具的拥挤和蹂躏,后一种方式,因为显而易见的经济原因,更符合他出行的习惯。他将作业本塞进公文包,眼睛在影碟盒上停留了几秒钟,这是遵从常识的建议的极好机会,将影碟从影碟机里退出来,放入盒里,然后直接去碟店,请收好,他会说,我原以为会是部有趣的电影,但是我想错了,不值得一看,真是浪费时间;您想要换另一部吗,店员会问,一边努力回想昨天才来过的这位顾客的名字,我们这里品类齐全,有各式各样的好电影,古代的,现代的,啊,是的,特图利亚诺,显然这最后三个词儿只能出现在思考里,而伴随这个想法的讽刺的微笑只能是个想象。已经太晚了,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老师走下了楼梯,这可不是让常识甘心退败的第一场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