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4页)

普鲁斯特写到了贝戈特的死亡,在荷兰画家那幅完美的艺术作品面前,他死去了。

普鲁斯特摇铃叫来塞莱斯特,希望她能给他拿来《在少女们身旁》的样书。

“精装本吗?”塞莱斯特问。

“如果您不嫌麻烦,那就精装本吧,塞莱斯特。”

拿到书后,普鲁斯特立即翻到那一页:

贝戈特是我所称作的吹笛手。应该承认他吹得委婉动听,但是过于矫揉造作。毕竟这仅仅是吹笛,价值不大。他那些作品松松垮垮,缺乏所谓的结构;缺乏情节,或者说情节过于简单,更主要的是毫无意义。他的作品从根本上就有缺陷,或者干脆说缺乏根基……我知道这是在亵渎那些先生所称作的“为艺术而艺术”学派——神圣不可侵犯的学派,可是在我们这个时代,有比推敲优美文字更为紧迫的事等着我们……

普鲁斯特笑了:“啊,这使我很高兴。拿着,塞莱斯特,这是我写的……关于那个傻子……”

“您在跟我讲话吗,先生?”

“不,塞莱斯特,我得好好想想我自己。再给我拿来《舆论报》。”

普鲁斯特又读了一遍沃杜瓦耶的文章,文章里写道:“维米尔让我们开始考虑血这个意象,在他作品中呈现的血,不是通过颜色的调配,而是通过物质……”

“希望您能记下我下面说的话,塞莱斯特。用左引号:‘我也该这样写’,他(指贝戈特)说,‘我最后几本书太枯燥了,应该涂上几层颜色,好让我的句子本身变得珍贵,就像这一小块黄色的墙面。’用右引号。您把它粘到我跟您说的地方,塞莱斯特,是您让我想到这句话的。把我的笔拿来,塞莱斯特,您把这个口信送给沃杜瓦耶先生:‘亲爱的朋友,今早为了去看维米尔,我一夜未眠。您能把我送到画展那儿吗?我想倚靠着您的胳膊。只有我一个人。’”

下午三点九分,奥迪隆去接沃杜瓦耶先生,随后返回阿姆兰大街带上普鲁斯特先生,一行人出发去杜伊勒里宫。

虚构之中,贝戈特离家去看画展前只吃了几个土豆就动身了,刚踏上台阶,他就感到头晕目眩。他在沉思,想着那面带挡雨披檐的一小块黄色墙面,一束阳光照射在这一小块黄色的墙上。这让他想起了他的一生、他的死亡,还有那盏天国磅秤的两端。他想,能够评断一生的并不是生命与死亡,而是生命与写作,是他的作品和生命。他是否做出了好的选择?他是否打赌,帕斯卡尔这个放纵者是天平较重的一端,也许能帮他捞回赌金?他来不及思考了,又是一阵眩晕,他从沙发滚到了地上,所有的参观者和守卫都朝他跑去。

他死了。

但普鲁斯特没有。虽然眩晕也向他袭来,让他的步伐踉踉跄跄,但就在将要倒下的时候,他被沃杜瓦耶和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的一个叫班瓦·罗尔的随员扶住。

他没有倒下去。

出了展厅,他们走在露天网球场上,靠在让-路易·沃杜瓦耶胳膊上的普鲁斯特被正午的阳光晒花了眼。沃杜瓦耶有一架照相机,他问普鲁斯特是否愿意拍几张相片。普鲁斯特面向阳光,双眼微闭,挺起胸膛,站得笔直。他沉默着,如同一个难以猜透的谜团。他站立的姿态,就像这一刻即将化为永恒。在《德尔夫特城风光》86那幅作品前,他追忆着那些书中人物濒临死亡的场景,像背诵一般复述出了那些他脑海中创作出来的句子。过一会儿,他将会回到家中写下这些句子。

几天后,多亏奥拉斯·菲纳利帮忙,他给亨利·罗沙找了份工作。普鲁斯特向菲纳利说罗沙很懒惰,而且对数字十分厌恶。他游戏人间、玩世不恭,活在世上只图个开心。菲纳利打发他去了布宜诺斯艾利斯海港上的一家银行工作。现在,罗沙已经远在天边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