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5页)

加斯东·伽利玛先生为了澄清这一切,打算到阿姆兰大街来看望普鲁斯特。这可是出版社给予他最为体面的尊重。不过,普鲁斯特实在是病得太虚弱了,谁也不接待,就算是加斯东·伽利玛先生本人也不例外。

然而,恰恰就是在同一个月,他却邀请了弗朗索瓦·莫里亚克共进晚餐,还由亨利·罗沙作陪。那时,罗沙刚从瑞士回来,他不想工作,迟迟赖在家中不肯回到岗位上。不过,与其说是晚餐,倒不如说是消夜,他们是晚上十点在普鲁斯特的床头边吃的。信奉天主教的莫里亚克隔天就给普鲁斯特寄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感谢信以感谢他的招待。不过,在他的日记中,他却写下了这些令人难堪的细节:“不干不净的床单”“充斥着家具的异味”“一张犹太人特征的脸上布满十天没剃的胡楂儿”“靠祖传的破烂货赚钱”。普鲁斯特对他形容的这些细节反而很高兴,还觉得“祖传的”三个字太含糊,换成“阿基坦54人的祖先留下来的”会更加贴切。

五月四日,普鲁斯特前往歌剧院参加了俄罗斯芭蕾舞晚会。他一边欣赏,一边观察着周围的观众。他察觉到奥特南·德·霍松维勒伯爵正在一间包厢里,如今,他已然是个受人瞩目的老人了。正如在《重现的时光》里,有一位暮年公爵叫德·盖尔芒特。自从上次会面之后,他愈发苍老了,人们只能从他已然被时光腐蚀过的面容中依稀辨认出他。他被死亡的阴影森然笼罩着,仿佛是一块在暴风雨中被海浪无情冲刷着的岩石。

一天夜晚,他受邀去往洛朗-皮沙街的雅克·波雷尔家中做客。雅克·波雷尔还邀请了里卡尔多·维涅斯演奏德彪西55的曲目。坐在普鲁斯特身旁的是莱昂-保尔·法尔格56。法尔格太喜欢德彪西了,沉醉在音乐中睡了过去。他的头倚靠在普鲁斯特的肩上,因而普鲁斯特一动也没动,这让他很厌倦。直至七月十四日,他收到了蕾雅娜的死讯,才再一次来到了洛朗-皮沙街。

奥斯曼大道上的故居中,软木墙仍旧被普鲁斯特的愁绪笼罩着,他仍旧怀念房中的软木墙。装潢软木墙的建议是安娜·德·诺阿耶57向他提的。这次,他问她还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她向他推荐了象牙球。他也问了吉什公爵夫人同样的问题。她提出了另一个想法:用蘸了凡士林的棉花铺墙。不过,普鲁斯特当时的预算都拿去买止鼾喷雾了,因而放弃了这个主意。

九月三十日,有人在布鲁门撒尔交易所评委会议上看到了普鲁斯特的身影。那时,他已然患上了中耳炎,这可能是止鼾喷雾引起的。他曾叫来耳鼻喉科的维卡尔医生给他看病。维卡尔医生给他诊断完,又说可以给他治好哮喘。由于这个原因,让普鲁斯特更加喜欢比泽医生一些,因为比泽医生不会自命不凡地说可以治好他的其他所有病。普鲁斯特很清楚,他的病是治不好的。之所以仍旧要请医生,无非是因为生理条件反射罢了。要么是因为听从了弟弟的要求,要么是为了取悦塞莱斯特,甚至也可以说,他是要以此来嘲讽那些自视过高的庸医罢了。

耳疾没能阻止普鲁斯特参加布鲁门撒尔会议。他之所以肯抱病前往,也完全是因为雅克·里维埃尔。那时,里维埃尔还是个备受称赞但流年不利的年轻作家,领导着整个《新法兰西杂志》出版社,十分推崇普鲁斯特。普鲁斯特迟到了将近半个小时,人们注视着他迈着蹒跚的步伐走了进来。参加会议的评委是要被画肖像的,不过幸而他并不知晓此事,否则那幅肖像肯定会让他愤怒地想要通过决斗来清洗名誉。小说家勒内·布瓦莱夫彼时坐在评委会的座席之中,他看到普鲁斯特在过道中走在穿着号衣的仆人身后。他说普鲁斯特“穿着大衣,显得耸肩缩颈的”“脸色发青,仿佛变质的野味”“长着一副手相师的外表”“他衣着破旧,假衣领上的喇叭口已经磨损了,脏得就像好多天没换过衣裳……”“领带已经老旧了,裤子起码穿了十年”“白色手套污痕遍布”“举止犹如一位六十岁,但风韵犹存的犹太老妇人”“那张脸仿佛经过融合再度膨胀,却无法恢复最初的模样而显得皱皱巴巴”“他是个仍旧年轻的老人、病人,杂糅了女性柔美的男人——是个奇怪的人”。会议上,普鲁斯特遇到了哲学家亨利·柏格森58,也是他的远房亲戚。柏格森仍旧遵循着布列塔尼的生活习俗。他们俩就失眠和催眠药欣然交谈了很久,仿佛两个见识颇深的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