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片石(第4/6页)

名山之中,石刻最多也最好的,似为泰山。大观峰真是大观,那么多块摩崖大字,大都写得很好,这好像是摩崖大字大赛,哪一块都不寒碜。这块地场(这是山东话)也选得好。石岩壁立,上无遮盖,而石壁前有一片空地,看字的人可以在一个距离之外看,收其全貌,不必像壁虎似的趴在石壁上。其他各处的摩崖石碑的字也都写得不错。摩崖字多是真书,体兼颜柳,是得这样,才压得住(蔡襄平日写行草,鼓山的石刻题名却是真书。董其昌字甚飘逸,但写大字则用颜体)。看大字碑刻题名,很多都是山东巡抚。大概到山东来当巡抚,先得练好大字。

有些摩崖石刻,是当代人手笔。较之前人,不逮也。有的字甚至明显地看得出是用铅笔或圆珠笔写在纸上放大的,是乌可哉。

很奇怪,泰山上竟没有一块韩复榘写的碑。这位老兄在山东,待了那么久,为什么不想到泰山来留下一点字迹?看来他有点自知之明。

韩复榘在他的任内曾大修过泰山一次,竣工后,电令泰山各处:“嗣后除奉令准刊外,无论何人不准题字、题诗。”我准备投他一票。随便刻字,实在是糟蹋了泰山。

担山人

我在泰山遇了一点险。在由天街到神憩宾馆的石级上,叫一个担山人的扁担的铁尖在右眼角划了一下,当时出了血。这位担山人从我的后边走上来,在我身边换肩。担山人说:“你注意一点。”话倒是挺和气,不过有点岂有此理,他在我后面,倒是我不注意!我看他担着重担,没有说什么(我能说什么呢?揪住他不放?这种事我还做不出来)。这个担山人年纪比较轻,担山、做人,都还少点经验。他担了四块正方形的水泥砖,一头两块。(为什么不把原材料运到山上,在山上做砖,要这样一趟一趟担?)我看了别的担山人,担什么的都有。有担啤酒的,不用筐箱,啤酒瓶直立着,缚紧了,两层。一担也就是担个五六十瓶吧。我们在山上喝啤酒,有时开了一瓶,没喝完,就扔下了。往后可不能这样,这瓶酒来之不易。

泰山担山人有个特别处,担物不用绳系,直接结缚在扁担两头,这样重心就很高,有什么好处?大概因为用绳系,爬山级时易于碰腿。听泰山管理处的路宗元同志说,担山人,一般能担一百四五十斤,多的能担一百八。他们走得不快,一步一步,脚脚落在实处,很稳。呼吸调得很匀,不出粗气。冯玉祥诗《上山的挑夫》说担山人“腿酸气喘,汗如雨滴”,要是这样,那算什么担山的呢?

泰山担山人的扁担较他处为长,当中宽厚,两头稍翘,一头有铁尖(这种带有铁尖的扁担湖南也有,谓之钎担)。扁担作紫黑色,不知是什么木料,看起来很结实,又有绵性,既能承重,也不压肩。

我的那点轻伤不算什么,到了宾馆,血就止了。大夫用酒精擦了擦,晚上来看看,说:“没有感染。”(我还真有点怕万一感染了破伤风什么的。)又说:“你扎的那个地方可不好!如果再往下一点,扎得深一点……”“那就麻烦了!”

扇子崖下

泰山散文笔会的作家去登扇子崖。我和斤澜没有上去,叶梦为了陪我们,上了一截又下来了。路宗元同志叫我们在下面随便走走。等登山的人下来。

这也是一个景区,竹林寺风景管理区,但竹林寺只存其名,寺已不存在。这里属泰山西路,不是登山的正路,游人很少,除了特意来登扇子崖的,几乎没有人来。这不大像风景区,倒像山里的一个村子。稍远处有农家。地里种着地瓜(即白薯)。一个树林里有近百只羊。一色是黑山羊。泰山的山羊和别处不大一样,毛色浓黑,眼圈和嘴头是棕黄色的——别处的黑山羊眼、嘴都是浅灰色。这些羊分散在石块上,或立或卧,都一动不动,只有嘴不停地磨动,在倒嚼。这些羊的样子很“古”。有一个小庙,叫无极庙。庙外有老妇人卖汽水。无极庙极小。正殿上塑着无极娘娘,两旁配殿一边塑送生娘娘,一边塑眼光娘娘,比碧霞元君祠简陋。中国人不知道为什么对眼光娘娘那样重视,很多庙里都有,是中国害眼的特多?无极庙小,没人来,亦无住持僧道,庭中有树两株,石凳一,很安静。在石凳上坐坐,舒服得很。出门里问卖汽水的老妇人:“有人买汽水吗?”答曰:“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