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个世界里的事情(第2/2页)

我的眼睛透过蒙灰的玻璃瞪着外面。

樟树已经挖出来了,一个婆子嘻嘻哈哈地跳进那个洞,在泥水里向上一蹦一蹦地疯闹。大家铲着土往她身上扔。

“这里还有一个!”壮汉忽然笔直地指着玻璃后面我那双眼睛,阴险地“嘿嘿”直笑。

“还有一个??”人群一愣,接着又骚动起来,四处逃窜。被埋在坑里的婆子默不作声,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块化石。

我知道他们马上要回来抓我了,我把门紧紧拴上,然后钻进一口大木箱,盖上盖子。我想赶紧向那里飞升,我想赶紧再变成那根冰柱,一切都要赶紧。这皮囊的桎梏被挣开,鲜血像喷泉一样飞溅。时间不多了,因为奔丧的队伍已经临近那片荒野,北风将那些细绳子刮得乱成一团,而在沼泽那一边,奔跑着一群饿狼。“哦、哦、哦~”一个老头唱道,含混的声音被传得极远、极远。在我听来,他仿佛一直唱着一个单调的词:“绳子哟,绳子哟,绳子哟~”于是绳子们纠缠得更欢,老头消失了,歌声在天边回响,“当啷”一声,那管黑色的箫被撞落下来。

我听见了狼群的脚步。

当海洋微微蠕动起来时,我把背部露出水面,灼热的强光扩张着我的心脏。我翻过身来,寻找那面镜子,在疾速的一瞥中发现自己的眼睛变成了两朵紫罗兰。白鲸的沉思是永恒不破的,碎冰在远方撞击……冰的世界里没有昼夜。我从水中抬起头来,使劲地打开胸腔,雪白的火星向天际喷射,冰峰也冒出紫烟,深沉地隆隆作响。

你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朋友,我是说关于那个世界,关于冰凌。从前有那么一次,天上飘着雪花,我们并排坐在街沿上,合唱“妈妈的鞋子”,然后你跪下去,开始舔地上的那些白色精灵,你说那是白糖,你把小脸冻得冰冷发青,指头肿起好大。那一次,在一道电光中,我就见到了,但我还不会传达给你。待我想起来要传达给你的时候,你已经长成了沉着的男子汉,浑身都是那种烟味。多少年,多少年,我一直在徘徊。我在河边疯走,将折断的柳枝扔得到处都是。有时我停下来,用泪眼凝视前方,它在向我微笑,但它不来。我笨拙地唱出记忆中的“妈妈的鞋子”,呼唤那远古的幽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它仍然躲藏在雾里。

有一段时间我曾经不再等待,因为亲戚们发现我在河堤上跑来跑去,便认定我出了毛病。他们趁我熟睡时捆起我的手脚,将我关进一个破庙。到夜晚,庙里活动着数不清的鬼魅,还有什么东西在地底狂奔乱跳。他们放我出来时,我果真出了毛病,我的脸部肿起老高,一天到晚往外渗出粘液,两条风干的腿子直打哆嗦,我逢人就揪住他们的衣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夜晚真快乐。”下陷的两眼闪着凶光,手指头在衣袋里扭来扭去。我还制了一个猴子的假面,闯进亲戚家中,随随便便地搂住他们的脖子,大声嚷嚷:“夜晚真快乐!”他们审慎地打量我,点着头,窃窃私语,我知道他们决定了什么。他们在等一个机会,正如等老母鸡下蛋。

那门已经被撞出了一条很宽的裂缝,有人探进来一把铁铲。

朋友,时候到了,你听,燃烧的冰雹正像暴雨一样落下来,透明的大树摇摆着洁白的华盖,海水肉感地跃动。我和你手牵手升出海面,眯缝着眼沐浴着冰的光焰,用胸腔唱出“妈妈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