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身世浮沉雨打萍(第3/10页)

我不想理她,怕又有什么活计,便藏在被中不做声。她见无人应,似松了口气离开了。因她没关门,我下床时见她从拿了些香烛纸钱朝后院走去。我心中疑惑,宫中素来不许私自烧纸,她这是?

于是悄悄跟在她身后,只见她穿过后院的小门,走到一处僻静林中,四下望了望,开始烧起来。

一边烧一边抹眼睛:“你说你在孟府好好的,进来做什么乳母,这宫里哪是人待的地方?既进来了,本本分分做乳母多好,吃喝不愁又风光,我这个当姐姐的还指望你拉我出去。可好,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推皇后娘娘下水,你是不要命了!”她哭声哀哀响在寂静的林中,令人头皮发麻。

“你跑来见我,让我不要再为丽妃娘娘做事。可我能选择吗?咱们被送进来,不就是他孟家一颗棋嘛。”她再烧一把纸钱:“你可好,自尽了一了百了,可想过家中父母?我也被牵连从掖庭调来浣衣局这鬼地方。”

她动作与声音都停了停,似一尊木偶跪坐在地上,北风瑟瑟,卷起燃尽的纸钱似翻飞的黑色蝴蝶,不详且悲哀。我的心一点点抽紧。

原来如此,原来是她!

“妹妹啊!”知秋突然嚎起来:“今日是你的生辰,姐姐只能悄悄给你烧些纸钱,你在下面,可要好好的啊!”

我只觉得心如刀绞,逃一般跑回浣衣局,喝了口茶,决定去看一看那个“冬雪霁霏”来定定心神。

换过一身素色棉布裙,罩了件宫女的珠灰色褂子,将头发挽成一个平髻走了出去。

推开门,冰凉的寒风扑面而来。我打了个寒颤,脑袋却清明起来。伸展了下僵直的腰背,深深吸了几口气,看来自己真的走动的太少了。我自嘲地笑笑,按小蓉说的位置走去。

一路上遇到些宫人,皆缩头弓背快步走着。风一阵紧似一阵,看来要下雪了。这样也好,没有什么人注意我,也没人理会我。在御花园北角附近找了找,凭直觉顺着一条青石板路,果然走到了那处园子。

站在园门的那一刹那,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凌府的居所。

那栋二层的小楼,与记忆中并无二致,甚至连窗前悬挂的六角宫灯上的彩绘都是一样。门紧闭着,阶前青花花缸里有冬青苍翠的叶子,一边两盆,一边三盆。其实这套花缸本有六个,少的那个是当年下人们挪动时不小心摔碎的,一直没有补上。不是青花难寻,而是上面的图样连起来是一副木兰从军图,由我亲手画成,烧制后图稿弃了,便再补不齐了。此时,眼前的花缸令我疑心就是从凌府挪来的。

围廊上,右边挂了个金质鹦鹉架,空空荡在风中。左边有几盆吊兰,此时只剩枯枝垂下来。其实这两件东西只是春日的摆设。夏日围廊四处会垂下细竹帘,秋日摆上各色菊花,而冬日,因有满园的绿梅,故是什么都不放的。

天上落下纷扬的雪花,四周寂静得一点声响也无。这园子偏僻,此时应该无人。我看着院中恣意绽放的绿萼,在鹅毛大雪中根本分不出何处是花何处是雪,只有那脱俗的冷香幽幽荡在周身,令人心醉。真真应了“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足雪,为有暗香来”的意境来。

雪越来越密,风却停了。我看着自己被打湿的衣裳鞋袜,眼前只有那亭子可以躲一躲,便走了进去。周围无人,估计这样的天气里也不会有人来,我摘下湿哒哒的面纱,顿时觉得脸上犹如刀割,紧绷绷地发疼。

揉一揉脸,甫一挨上,那如冰块般的手令我浑身不由打了个寒颤。缩缩肩坐在亭中,只盼这雪小一点,我好回去浣衣局换身干衣喝点热水暖一暖僵掉的身子。可雪只向大了去,我看着那清气满乾坤的梅花,久违的诗情突现,便在蓄了薄薄积雪的地上,一笔一划写下:“雪虐风号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过时自会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