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13页)

我想高尚地生活,这就是我最大的问题。我很为自己的现实主义骄傲,所以并没有指望自己能做到完美,但当我做了什么差劲的事时,我并不会首肯它或自我欺骗。通常,我不会再做同样的差劲事。但我仍会对自己失望,因为人可能做出的差劲事千奇百怪,所以我的行为常会让自己都很意外。

现在,我得让自己接受变成骗子这一点。我想成为高尚的人,只是因为我讲真话比说谎更舒服,无辜比有罪更让我放心。我已经想过了,这只是一个实用的而非浪漫的欲望。如果我当骗子和小偷更舒服,我也会那么做。所以我才会如此容忍那些做这种事的人。这是他们的工作,并不一定是道德选择。我宣称道德与这毫不相关,但我并不真的相信这一点。本质上,我仍认为善良和邪恶是价值判断。

如果要说实话,我总是在跟其他人竞争。我想成为一个更好的男人,更好的人。当其他人为了钱不顾一切时,我会满意于自己不因金钱而贪婪。蔑视荣光,对女人诚实,选择做个无罪之人。不怀疑其他人的动机,几乎在所有事情上相信他们,那样会让我快乐。事实是,我从来都不相信自己。高尚是一回事,鲁莽是另一回事。

一句话,我宁愿被背叛,也不愿背叛别人;我宁愿被欺骗,也不愿欺骗别人;只要我自己不是骗子,被人骗我也会开心接受;我宁愿被坑,也不愿成为坑人专家。我明白,这是我自己穿上的铠甲,并不真的值得尊敬。如果这个世界不能让我觉得愧疚,它就无法伤害我。如果我觉得自己很不错,其他人看不起我又如何?当然,这不是总行得通。铠甲上有裂缝,我这么多年来也犯过几次错误。

但是,但是,我感到,即使这个——虽然听上去如此自豪又正直——从某种搞笑的角度来说,其实是最低等的狡猾。我的道德感根基于一座冰冷的石基。很简单,生命中没有任何东西令我渴望到会腐蚀自己。我唯一想做的是创造一部伟大的艺术作品,而不是声名、金钱或权力——至少那时我是这么以为的。简单说来,就是为了让人类更好。啊!在青春期时,我被罪恶感和毫无价值困扰着,我不抱任何希望地对抗着这个世界,却跌跌撞撞地碰上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那本书改变了我的一生,它给了我力量,让我看到了所有人都拥有的脆弱的美——无论他们的外在看起来有多卑鄙。我永远都记得终于要放弃那本书的那天,把它还回孤儿院的图书馆,然后走进秋日的柠檬色阳光中。我感受到了某种恩泽。

所以,我只想写本书,能让别人感受到我那天所感受到的。对于我而言,那就是最终极的权力体现,也是最纯粹的。当我发表了第一本小说时,那本我呕心沥血五年的书,那本我为了让它能发表又不在艺术性上妥协而受了许多苦的书,我读到的第一篇书评却说它肮脏、堕落,是一本绝不该被写出来,即使写出来也绝不该发表。

那本书几乎没赚到钱,但得到了一些很不错的评价。大家一致认为,我创作了一部天才艺术品。的确,我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自己的野心。有些人写给我的信几乎就是我可能会写给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但我发现,这些信件的安慰完全无法弥补经济上的失败带给我的挫折感。

我还有个想法,要写一本真正伟大的小说,我的《罪与罚》。但我的出版商不肯提前预支稿费,没有出版商肯。我停止写作,债务累积,我的家庭在贫困中挣扎。我的孩子们没有其他孩子拥有的东西,我的妻子——我的职责所在——却被剥夺了这个社会的所有物质享受,等等,等等。我必须得去拉斯维加斯。正因如此,我不能写作了。而现在,一切都变得明晰,想要变成我极度渴求的艺术家和好人,我只能先收一段时间贿赂。你真的可以说服自己相信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