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记 一九九九年五月·茗谷废宅(第2/4页)
丝绸凉生生地贴在肌肤上,骤然,就像有了温度;蝉翼纱下粼粼浮凸的珠绣,在指尖抚过,一颗一粒都像活了过来,藏在织物经纬间的秘密嘈嘈切切……这一身衣裳艾默再不舍得脱下。
艾默就那么穿了出来,穿一袭不合时宜的华衣,走在黄昏时分的原石巷里,走过那些不说话的老式房子,走过留存了多少年的石板路面,在路人惊艳侧目的目光里,穿过喧哗闹市,走过烟火市井街头,搭上车子回到被遗忘在时光之外的海滨,回到灯光温暖的旅馆。
然而启安却不在。
老板娘说他留了话,在山上废宅等她。
提到废宅,艾默心头一紧,唯恐出什么差错,顾不上换下衣服掉头就奔出去,隐隐听老板娘在身后嚷:“小艾,下午有你电话……”
初入夜,月色还淡,一弯如眉,斜挂梢头。
艾默推开茗谷废园外虚掩的铁花门,穿过门前葱郁的树荫,驻足碎石路面,仰头一声“启安”还未叫出声,却已瞧见了小楼半月形露台上幽幽的烛光。
他翩翩侧身,从那露台上望向她。
入夜的海风拂衣生凉,她穿着蝉翼纱旗袍,像从画片里亭亭走出,站在如水月华里,旗袍下摆被风撩起一角。路上走得急,头发有些散了,仰头间有几丝鬓发散在耳际。她从楼下静静仰望他,眼里映出月亮的清柔光辉。她一步步踏着木楼梯走上来,穿过空落落的房间,足音仿佛惊醒了房子里沉睡的时光。
露台上放置着简单的小方桌、雪白桌布、雕花烛台,杯中红酒被烛光一照,变作流动的琥珀,馥郁醉人。
他微笑着拉开椅子,引她落座。
她噙一丝笑,目光微垂,睫毛阴影弯成两扇蝶翼。
眉弯似的月亮从树梢移到中天,照着清寂的庄园,天幕下犹是沉睡的废墟,环绕的花树却已重新绽出新蕾,年年岁岁,花开花落,总有更新鲜的春色。
夜里,水汽渐渐在枝叶上凝成露珠。
樽渐空,烛半尽。
艾默已醺然,一手支颐,一手将酒杯悠悠托了,任凭艳色的酒在杯中晃着……她眯起眼睛看他,在他瞳孔里看见与平日完全不一样的自己。
启安拿走她的杯子。
“别再喝了,你醉了。”他的笑容在月色烛光里看来格外温柔。
艾默笑着摇头,起身绕过小方桌,来到他跟前,俯身细细看他。
“启安,为什么你是严启安?”她离他咫尺之距,近得可以闻到她皮肤上的暖香。
启安喉结微动,薄唇抿了一抿。
她逼近他,似笑非笑,肌肤上暖香袭人,“知道吗,我真希望你是……”
她咬唇顿住语声,幽幽地看他。
“希望我是谁?”他背抵了椅背,目光与她相接,无处可隐匿。
四目间流光随影,他的手攀上她的腰肢,将她环入臂弯。
她仰起脸,气息急促,目光闪乱。
他嘴唇贴着她耳畔,“你是一个谜,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开始猜的谜。”
她低低笑,“猜到了什么?”
他也笑,挺秀的鼻尖抵着她脸颊,“你说呢?”
唇与唇,若即若离,肌肤相贴,气息纠缠。
这双眼睛如此好看,眼尾有优美上挑的弧度,瞳孔幽深得可以将人融化……艾默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他,看清楚这究竟是谁的容颜,却越来越觉模糊遥远。
有个执拗的力量压抑在胸口,如同一次次在困惑与渴求间的挣扎。
严启安,不可捉摸的严启安,藏着太多秘密的严启安。
艾默目光迷离,抬起指尖拨开他微乱的额发,痴痴地笑,“没有谜底,什么都没有……早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是在痴人说梦,说一个不合时宜的梦……或许某天醒来,就什么都忘记了,回到我自己该在的地方,做我该做的事,把这些真的假的、有的没的,统统……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