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记 一九四〇年十二月·陪都重庆(第2/8页)

Ralph被这琴音深深震撼,循声望去,目光越过人丛,在灯光并未照到的舞台一角,发现了她——原来是她在弹琴。

“停!”一个拿着剧本的年轻男子两步跨上舞台,“沈霖,这段曲子重来。我说了多少次,叫你弹得再悲情些,不要这么生硬,这和女主角的表演不搭调。”

她抬起头反问:“为什么一定要悲悲切切,哭哭啼啼,加一些坚强的情绪在里面不是更好?”

那人皱眉劝说:“这一幕就是要让观众被悲伤情绪感染,达到催人泪下的效果。”

她沉默了下,从钢琴后面站起身,“把全剧基调定得这么软弱,悲则悲了,观众眼泪也赚了,但我们演出这幕剧的用意是鼓舞民众士气,而不是博取掌声和眼泪。”

她的话,激起台下一片赞同声,连女主角也点头支持,这令那编导模样的男子涨红了脸。

参与排演的学生们为这针锋相对的观点起了争执,各成一派,竟在舞台上辩论起来。

只见沈霖沉着脸,似乎心绪不佳,词锋也尖锐。

那男子辩论起来不是她的对手,支持者也不及她多,一言不合索性气得拂袖而去。她却也不客气,捡起他一怒掷在地上的话筒招呼演员们继续按她的主张重新排演。

女主角按沈霖的要求,将这一段重新演绎得恰到好处,悲怆不失坚强,痛苦中犹存希望,配上沈霖亲自弹奏的琴声,一幕下来,台下掌声如雷。

Ralph也混在人丛里忘情鼓掌。

沈霖笑着站起身,不经意间微笑低头,竟不偏不倚瞧见了他——人丛中那么高挑挺拔的一个人,并不太容易被忽略。她怔了怔,很快回过神来,朝他微微一笑。

舞台上排演到下一幕,另一位编导接过她手里的话筒开始给演员们讲戏。

她走下来,趁大家关注台上之际悄然穿过人丛,从侧门走了出去。

Ralph跟出来,在外面走廊柱子后找到她。

她低头拢紧大衣,在寒风中呵了呵手,回头对他歉然笑笑,“对不起,让你等久了,我原以为排演一次就可以结束,没想到排得这么不顺利。”

“演得很好,”Ralph由衷地赞美,“你的琴声太有感染力了,即使没有演员,仅仅用你的琴声也足够征服观众。”

“谢谢。”她淡淡地笑。

今晚的她,看上去和以往所见有些不同,不见了飞扬神采,平添了少女的忧郁。

“原来你叫沈霖。”Ralph微笑着低头看她。

她笑意寥落,像是没什么心情,只简单地说:“相机我带来了,放在后台,菲林取走了,一会儿排完戏我去拿来还你。”

Ralph苦笑,“既然没有菲林,相机也不用还了,送给你做见面礼物吧。”

她抬了抬优美的弧形漆黑长眉,“对不起,菲林我不能还给你,理由上次已和你说过。”

Ralph没有继续索要,只注视着她的眼睛,“你今天看起来不太快乐。”

她侧眸看他,小巧的鼻翼微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你有烟?”

Ralph将烟盒递给她,看她抽出支烟来,便为她点燃。

她才吸一口就被呛得大声咳嗽。

“你不会抽烟?”Ralph哭笑不得。

她瞪了他一眼,狼狈地跑到侧门,在石阶上大口呼吸清冷新鲜的空气。

身后的Ralph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从衣袋里掏出薄荷糖给她,“这样一点也不摩登,你还是个小淑女,别强迫自己用抽烟对付烦恼。”

霖霖好不容易止住咳嗽,顺势在石阶上坐下来,没有理会他。

他看她将已熄灭的半截香烟夹在手指间,怔怔低头,只看着那香烟出神。

静了半晌,霖霖低声说:“我想抽烟,是因为烟草有父亲的味道。他还在的时候,不管我有多不开心,只要跑到他身边,听到他的声音,就知道什么烦恼都会被他轻轻一捻就解决掉,世上没有任何事会难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