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记 一九四〇年十一月·陪都重庆(第4/5页)

燕姨在慧行房里,带着他一起睡了。

霖霖经过她的房间,看见行李箱已收拾妥当,连同慧行的小物件也已收罗齐整。

母亲的房门关着,却有光从门缝间透出。

霖霖迟疑地敲了敲门,门没锁,母亲淡淡说了声:“进来。”

床头一盏小灯,墨绿灯罩使得光线幽幽的。

母亲端坐桌前,专注地看着什么,知道是她进来,连头也没回一下。

霖霖轻轻走到她身后,发觉她似乎在看账册,不由得好奇,“这是什么?”

“钱。”母亲回答得言简意赅。

“什么钱?”霖霖愣住,探头去看,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父亲留下的财产。”母亲语声平淡,把账册推到她面前,“我在看,留下我们日后过日子所需的钱,还有多少可以捐出去。”

霖霖拿起账册看了半天不得要领,茫然问:“我们有很多钱吗?怎么一直在捐,还没有捐完?”

念卿被她没心没肝的话逗笑,一手支颐,侧首瞧她,“如果我将你们霍家的钱全都捐了出去,不给你存嫁妆,你会不会怨我刻薄?”霖霖的脸颊腾地红了,撒娇地搂住母亲的肩膀,“你又消遣我,我才不要什么嫁妆!”

念卿微微笑,“那样你父亲可饶不了我,不管怎样,嫁妆还是得给你留下。”

霖霖羞得将脸埋入她颈间,“我才不嫁人,我要一辈子腻着你。”

“是吗?”念卿微笑,“那样有人要心碎了。”

“妈妈!”霖霖跺脚,佯装听不懂她的意思,红着脸岔开话题,“这回你又要捐钱做什么?”

“你燕姨的医院急缺药品,伤兵源源不断,轻伤员都用不上麻醉药。”念卿叹息。霖霖听得一阵心悸,却又困惑道:“药品紧缺不是没有钱买,只是供不应求,一时买不到吧?”

“有心买,自然买得到。”念卿淡淡地合起账册。

“你是说……那些黑市上的高价药?”霖霖一惊,“妈妈,你怎么能支持燕姨去买这种来路的药,这是在支持贪官败类发国难财呀!”

念卿苦笑,“发国难财的不在少数,我不买,燕姨不买,你以为他们就没有财路了?”

霖霖只觉怒火噌地腾起,“可你买了就是助纣为虐!”

“你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自然可以同我讲大道理,但那些用不上麻醉药的伤兵,是不会怪我助纣为虐的。”念卿心平气和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将账册锁入抽屉,缓声道,“霖霖,你要记得,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只有绝对的错与对。”

霖霖听得气闷又懵然,却无法再与母亲争辩,闷闷走到床边坐下,赌气地一抽枕头。

啪的一声,枕边日记本被带落地上。

霖霖俯身捡起,不经意地翻开。还未看清一眼,日记本就被母亲劈手夺了过去。

“我又不会偷看。”霖霖没奈何地嘟哝,心知这个日记本是母亲的宝贝,向来不许她翻动的。念卿将日记本放回枕下,睨她一眼,“等我死了,这些都是你的,到时随你怎么看。”

“妈,你胡说什么。”霖霖皱眉,撒娇地抱住母亲,“好了好了,我不惹你生气了,你可千万别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念卿只是笑了笑。

霖霖轻轻靠着她清瘦的肩,一时也不再说话。鼻端闻到母亲身上说不出的淡雅芬芳,霖霖莫名地就觉得安稳,衣下透出的体温令她有种恍惚回到幼时犹在母亲怀抱的错觉。橙黄灯光使人感觉暖洋洋的,霖霖索性蜷到床上,不肯再起来,偏要腻着母亲睡,撒娇起来叫母亲也奈何不了。

熄了台灯,屋子里黑幽幽,霖霖却睡不着,仰躺着眨了眨眼,“妈,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随身带着这日记本,却再也没有见你写过?”

念卿笑了笑,“谁说有日记本就一定要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