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记 断亲恩·绝思慕(第3/5页)

霖霖一心要去和墨墨玩,三两口吃完便丢下碗,强要拽着父亲一起去看墨墨。霍仲亨自然顺着她,饭也顾不得吃完便起身随她去,对念卿的嗔怪也置之不理。父女俩像是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领着墨墨在园子里玩得不亦乐乎,直至天色渐黑也不舍得回屋。听着霖霖脆嫩的欢笑与霍仲亨爽朗的笑声不时传来,念卿步出连廊花架,拦住疯跑的霖霖,拿手绢帮她擦拭满头的汗。

霖霖也疯得累了,顺势赖在妈妈怀中。仲亨来到跟前,念卿抬眸一笑,不经意间瞧见他身后连廊尽头,站着沉默的子谦。也不知他在那儿站了多久,就这么默不作声看着这里。霍仲亨顺着念卿目光,回首也瞧见了子谦,脸上笑容顿时敛去。

“我带霖霖回房了。”念卿抱起女儿,压低了语声,对他软声劝道,“你明天就去北平了,好好同子谦说会儿话,别总是骂他。”

霍仲亨嗯一声,沉着脸负手看向子谦。子谦并不走近,也不说话,只站在数步外望住父亲。这古怪态度令霍仲亨皱起眉头,斥责的话到了唇边,想一想却还是罢了。眼前神色落寞而木然的子谦,令霍仲亨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抑或失望,抑或无奈,抑或歉疚……终究只是叹口气,拂袖转身离去。

“父亲。”子谦却开口唤住他,语声低哑,“小莲说孩子还没取好名字,您若是有空,便给孩子取个名吧。”

霍仲亨万万没料到他这时候会提出这个事来,一时间怔住,冷峻脸色为之缓和,“这不是还早吗,你急什么!”

虽是斥责语气,却也不禁莞尔。

霍仲亨好笑地看着子谦,“我看你别的不急,当爹倒是迫不及待。”

子谦低头笑,“我其实……总觉得有些仓促。”

霍仲亨表情变了变,忍俊不禁叹了口气,“初为人父,只怕人人都是如此。”

子谦定定望住父亲,蓦然问:“是吗?”霍仲亨明白过来他这声反问的意味,心下有些尴尬,转头岔开了话,“明日我将外出巡阅,有一阵子不在家中,你好自为之,不要惹得夫人不快,凡事都需征询她的意见。”

见子谦颔首不语,霍仲亨一时也无话,想要再叮嘱他几句,却怎么也说不出关切温和的话语,多少年都是板着脸,早习惯了冷言冷语,竟不知该以什么态度面对自己的儿子。迟疑了片刻,霍仲亨仍是淡淡道:“听说前几日你病了,今日早些回房休息。”子谦依然颔首不语,直待霍仲亨转过身,将要离去的时候,才低低问了一句:“那霖霖呢?”

霍仲亨顿住脚步,没有回头。

子谦哑着嗓子问:“有霖霖的时候,您也是这样想的吗?”

霍仲亨默了片刻,硬声回答:“那不一样。”

年少懵懂时,自己尚不及弱冠之龄,并没有做好为人父的准备,仓促得来的儿子也不曾想过珍惜;戎马半生,转眼便错过稚子绕膝,父子间隔阂已深,更为再娶新妇而反目;原以为是终生缺憾,却不料老来得女,霖霖的降生仿佛是上天所赐予的弥补。

彼时此时,又岂能一样。对霍仲亨而言,是岁月心境的不一样,听在子谦耳中却不然。区区三个字的“不一样”,令他本已苍白的脸色骤然惨淡。

不一样,果真是不一样。无论他做什么,在父亲心中,依然比不上那小小孩童的一个笑脸。他所渴慕的种种,从幼时一个拥抱的企盼,到如今所持的信念,皆被父亲轻而易举撕碎了踩在脚下。从父亲目光里,他读懂了他的失望和鄙薄——他看待他,只是在看一个卑微的失败者,能冠以这个姓氏已是他霍子谦最大的荣光。

帘外蒙蒙透入光亮,天色将明未明,偶有一两声鸟鸣啾啾。四莲睡意未消,隐约觉得有什么声响从楼下传来,枕畔子谦却已惊醒,睁眼听来,却是汽车发动的声音。他翻身而起,赤足披了睡袍,匆匆推开露台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