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记 结良缘·断痴妄(第4/5页)

子谦心中暖意漾开,良久方又开口,“当年我曾与光明社的人打过交道,我以化名隐藏身份,他们并不知我是霍仲亨的儿子。因父亲查封诗社一事,他们曾要求北平学生联合发起抗议,捏造证据污蔑父亲残杀学生,还向学生许诺组织提供武器和经费!”

念卿一惊,“他们竟有武器来源?”

子谦肃然道:“我自然不答应,就此与他们闹翻,再无往来。这帮人行踪隐秘,当时我已觉着其中一二人来历可疑。日前,南方接连发生几起暗杀,被害政要都是陈久善的对头,明里暗里都是总参谋长的支持者。一直调查此事的情报局顾小姐查到线索,逮捕了几名疑犯,顺藤摸瓜发现背后暗杀组织与当年光明社有关,并且……”

他语声一顿,似有迟疑。念卿冷冷问:“并且怎样?”

“并且,顾小姐在暗杀绑架资料中发现了霖霖的照片。”他语声未落,只听念卿呼吸陡急,猛然扭头掩唇,剧烈呛咳起来。子谦慌了神,什么也顾不得,立刻冲上去扶住她。她匆匆收起手帕,说不出话,只用尽力气推他。

一瞥之间,子谦已看见帕上的点点猩红。她良久喘出一句,“你出去,这个病会过人的!”

子谦呆呆看她,整个人似僵了一般。只知她被病人传染上了肺病,却未想到已严重到如此程度。望着她苍白脸庞与唇角残余的血迹,子谦心里一片混沌,素日里想得起想不起的念头,都纷纷涌了上来,历历往事从眼前心上呼啸而过——

从前曾那样鄙夷她,曾在母亲灵前逼迫她下跪,也曾惊愕于她的风度;她曾误会他做下禽兽之行,愤怒中将他掌掴,那是除母亲之外,唯一敢打他的女人;她又在父亲震怒鞭打他时,挺身为他挡住鞭子;他负伤病倒时,她守在身旁寸步不离;遭遇危难时,她与他同在一起,共历生死……这个女人,总是站在父亲身旁,站在不可企及的高处,用她的光芒刺痛他的眼。

然而现在,她竟变成这个样子,脆弱得仿佛生命随时会消失。真的是她吗,是他恨过,感激过,也敬畏过的那个女人吗 ?他敬畏她,如同敬畏父亲一般。

她是父亲的妻子。

这念头如腾腾烈火灼烧在身,令他踉跄后退,背抵上身后屏风,将屏风轰然撞倒。

“子谦?”她怔忡抬头。

他喃喃开口,语声变得低涩沙哑,“你不会死的,有我守在这里,什么事也伤不到你。”

念卿僵住,在他眼里看到迥异往日的狂热。屏风倒地的声响,惊起外间的女仆连声探问:“夫人,有事吗?”这声音令子谦眼神一乱,狂热的光芒熄灭下去,额头却渗出汗来,仿佛刚从一场噩梦惊醒。念卿随口应了女仆,拿手帕掩住唇,将脸侧向窗外,回避他慌乱的目光。

屋子里静得可以听得走廊上女仆走动间裙摆的声响。壁上挂钟嗒的一声,似一枚石子投在死寂的水面。她徐徐转过头来,脸上平添霜色,眸子里有迫人的光,“你刚才说,光明社想对霖霖不利?”

“父亲有这个担心,这次他派我回来接管警卫连,叮嘱务必保障家中安全。” 子谦肃然抬首,坚毅唇角流露男子汉的傲岸,“夫人请放心,你和霖霖的安全有我负责。”

念卿凝视他,纤削下颌与柔美身廓透出犀利与戒备,令他想起家中那只优雅而危险的母豹。她语声稍缓,“你父亲近来可好?”

子谦皱了皱眉,“我回北平只匆匆见到他一面,他整日都在忙……大总统这一病,和谈的事便又悬了,南方关于继任者的争夺也沸沸扬扬。大总统日前致信给父亲,盼能拼着一息尚存,尽早开始和谈。因此,父亲被拖在北平,一步也走不得。”

念卿没有言语,侧首凝望窗外,神思仿佛已飞到千里之外。子谦重重叹口气,“父亲如今的处境是两头为难,他南不南北不北的身份,看在哪一头眼里都不是自己人,有了事却只会往他肩上推。父亲分明手握重兵,大有一争短长的资本,真要硬拼起来,谁强过谁还未可知。他却一力坚持废督,自己限制自己的权力,拼着一身骂名去做这些事,有时我真替父亲不值!”